傅智的眼淚一下子就湧滿了眼眶：“媽千萬不要亂想。我跟德光都商量了，明年準備給你做60歲，娉婷要你帶到上大學，還要等你給她帶伢子呢——”
何德香笑道：“我也想呢，要看有沒有那個命，萬一媽沒那個命，就希望你們過得好好的。”
“媽不是給胡文奇算過命嗎？記得你說，他算你能過99歲！”傅智壓根不相信算命打卦，這完全是安慰母親。
母親顯得從來沒有過的豁達：“瞎子的話，不能全信。如果媽開刀過不來，你就跟德光說，讓你爸上來，跟你們一起過，不能再讓他一個人在鄉下了。責任田轉給人家種；家裏的房子，勸你爸趁早賣掉。他脾氣不好，你們要多擔待。”
這不是交代後事嗎？傅智聽著點頭，不敢插話，怕克製不住，哭得稀裏嘩啦。
何德香繼續交代：“第二個，你河西媽媽，要經常去看看，你也做媽了，應該體諒媽媽的心。沒有一個媽媽無緣無故就舍得把伢子送給人的。你的兄弟姊妹，共一個爸媽，你要包容他們，多一個親戚，就多一份感情，逢災遇難還多個幫助。你讀的書比他們多，應該比他們更懂道理。”
傅智一楞，母親似乎已經知道我的生父不在了，她怎麼知道的呢？又覺得不好問她，隻好哽咽著點頭：“媽的話，我一定記住。你歇著，別說了！”
何德香接道：“第三個，對德光爸媽你也要孝順，要跟德光對我們一樣，媽不怕你生氣，這上頭德光比你做得好。德輝一家子，你不要計較他們對你怎麼樣。你比他們有文化，心胸應該更寬大。”
傅智萬分感慨。母親雖然不識字，論仁厚敦良、胸懷寬廣，通情達理，自己雖受過高等教育也望塵莫及。母親不僅僅是撫養自己的恩人，遮擋各種風雨的保護傘，也是家庭這艘小船的實際掌舵人，更是自己的道德楷模，人品榜樣，性格良師。我和全家不能沒有她！
她激動地伏下身子，抓住母親的手哭著說：“媽，我不會忘記你的話，但我不能沒有你，全家不能沒有你，你體質是好的，不會有事，我要你跟爸陪著我們再過40年，到100歲！”
何德香覺得心中有一把小刀在切割，卻強作鎮靜，伸手替女兒抹淚，說：“那不成了老秋虎子，拖不動、爬不動，害人做什麼？人的壽命，得聽閻王老爺的。不說這些晦氣話，你也不要難過，那些話我就是說說罷了，明天你還要忙呢，早點睡吧。”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便從腕上褪下那隻翡翠玉鐲，遞在女兒手上，說：“這是你外婆送給我的，趁腦子清楚，送給你吧。”
傅智叫一聲“媽”，止不住熱淚奔流。
何德香輕輕按住女兒的手，說：“好閨女，不要哭，你這樣軟弱我很難過。”
傅智嗯了一聲，強迫收住眼淚，服侍母親睡覺。
她借著微弱的床頭燈光，仔細打量母親的麵容，發現母親似乎又增添了一些白發、皺紋，刺得人心痛，又為自己第一次發現母親變得如此蒼老而震驚。她躺在床上，思來想去，忽然想到，母親當年就是為自己才結紮的，心頭又壓上了沉重的負罪感，為自己童年的自私、工作後的疏忽而愧悔、自責，不禁又吞聲飲泣，久久不能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