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返回大路,點燃煙鍋,繼續向南走,想從船閘那邊繞過去,到閘口碼頭和下河輪船碼頭打聽。他來到船閘柵欄跟前,在上次高聲叫過多多的地方,順著柵欄踏上那天多多走過的人跡罕至的小路。
路上積雪漫過腳脖子,還沒有人踩踏過。他一步一步地踩著鬆軟的雪,留下了一路深深的大腳印。
偏偏胃又痛了。他彎腰在路邊折了一根冒在雪上的枯草,撕去葉片、葉鞘,用草莖通進煙杆裏,轉動幾下,帶出黑乎乎的煙油,用嘴吮了,再捅一次,又吮個幹淨,然後和著唾液咽了下去,接著猛吸了一口煙。
他走到馬路上,看見路上空蕩蕩的,大河北岸泊著5、6條大船,河畔積雪上腳印淩亂,知道船上有人,便越過馬路,到船跟前叫喚。有兩條船上各鑽出一位婦女。他陪笑說明來意,兩個女人開口卻是外地口音:“俺是昨天剛來的。”
他瞥見另外一條船艙門開著,有個女孩很像多多,正側身扒著艙門玩耍。
他失聲叫道:“多多!”
女孩從艙門探出臉來,說:“俺叫小娟!”
他這才看清楚女孩的容貌,跟多多顯然不同,不好意思地搖搖手,說“認錯人了”。轉身返回斜坡,抬頭看見馬路對麵的雜貨店,櫃台裏麵一位婦女正盯著他看,忽然心中一動,便徑直走了過去。
鄭大媽見他進門,笑道:“你怎麼到今天才來呀?”
他非常激動了:“您認識我?曉得我找伢子嗎?”
鄭大媽:“剛才你叫了一聲多多,我就認定你是什麼人了——你是多多的老子,錯不錯?”
“不錯。”
“多多臘月23就丟了,錯不錯?”
“一點不錯!”
鄭大媽不慌不忙地從櫃台下麵找出一張折疊的紙,遞給他。
他兩隻手顫抖得幾乎穩不住,但紙上的字還認得,有的字跡顯然湮過水,變得模糊了,不過勉強能看清楚。他默讀道:
我叫傅宏,家住西蕩公社湖濱大隊荷花生產隊,女孩多多一人坐在路邊,不想回家,自願隨我夫婦同走。現留條為證。如果
1974、1、15
“如果”兩個字被劃上了兩道線。
“老天哪,我的閨女終於有下落了!謝謝、謝謝,我空手來的,您貴姓?”趙長通有些語無倫次。
大媽笑道:“姓鄭。不要謝,你來我就放心了。家庭還有什麼人口啊?”
他訴說了家中境況,又許諾下次送魚給她。
“一句話的事情,不要這麼客氣,回去報喜要緊,可憐伢子媽媽不曉得急成什麼樣呢!”
“嗯,您看,那夫妻倆個相貌好不好?”
“我看他們麵相和善,說話和和氣氣的。”
趙長通更加放心了,再次表示一定會來感謝,就小心翼翼地收好紙條,告辭離去。下午,他果然專程跑來送她兩條鯿魚;另外送一條給擺渡老張。
他神清氣爽、笑容滿麵地往家趕。在渡口先向老張報喜、感謝。老張也非常高興,說:“不要謝我,還是你命裏不該丟這個閨女。”
妻兒們聽說多多有了下落,自然喜出望外,說他這幾天苦沒有白吃。
“什麼時候去帶多多回家呢?”趙義看過紙條,問爸爸。
趙長通轉臉看妻子。
魯芝蘭想了一下,說,“反正今天是來不及了,明天大年初一,不能跑人家去帶人,幹脆過完年,初六去,帶些禮物,算感謝人家養她十幾天。”
趙長通覺得妻子說的有理,好在人家有名有姓有地點,不會有錯,遲幾天沒什麼大不了的。於是,很有興頭地跟妻子和孩子們一道忙年,暫時把多多擱下。他的胃似乎也快樂起來,不再跟主人搗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