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頓晚餐就吃藕餅,喝菱角米粥。菱角米是秋天的老菱剝殼、曬幹、貯藏的,沒有一點水澀氣,比大米更容易煮爛。下飯菜是鹹菜炒茨菇片,加了一點麻油、蔥花、生薑絲、紅辣椒絲,冬天就粥真的呱呱叫。
多多飯前嚐了藕粉,不一會又連續吃了5個藕餅,已經不餓,喝了一碗粥灌縫,吃了幾塊茨菇片,撐得肚子溜圓,心滿意足地打兩個飽嗝,說吃不下了。
夫妻倆不敢勸她再吃,讓她歇一會。
傅宏擱下碗筷,在堂屋大櫃下麵找出一個火盆,裝了半盆粗糠,加進灶膛裏餘燼未滅的草灰,放在門外燃去濃煙,拿進西房。把泡過水的澡盆拿過來,吊好尼龍浴帳,就去關了門。
何德香收拾了廚房,又燒了一鍋水,找來幾件自己的舊內衣。
她跟多多說,今天先將就一下,明天去西蕩鎮給你買新的。
她拿篦子給多多仔細地篦頭發,篦出幾個虱子和許多白芝麻似的蟣子,丟進了火盆。多多聽見啪啪幾聲微弱的爆炸,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來。
何德香安慰說,“過去我們也生過虱子,結婚以後才滅掉的。聽人說,皇帝身上還有三個禦虱子呢!窮百姓哪能沒有虱子?”
篦好頭發,她把熱水兌好冷水,倒進澡盆,自己先脫下棉襖,扔在床頭,再幫助多多脫盡衣服,放在灶門口的草上,跟多多一起鑽進浴帳,給她從頭到腳細細地擦洗個遍,連屁股溝、腳丫都沒漏下。汙垢被搓成了細條條,小雨一般落在桶裏。
“冷嗎?”她小聲問。
“不冷。”
“寶貝,你太瘦了!骨頭咯手呢!”她紅了眼圈。
多多有要哭的感覺,在胸膛和喉嚨之間衝蕩。記得去年過年,趙禮用她洗過的髒水給自己洗過澡,她像洗蘿卜山芋,三劃兩搓,正渾身發癢就讓出來了。
何德香麻利地給她擦幹淨身子,拿自己的舊衣給她套上,又裹上一件傅宏的舊棉袍,抱起她一溜小跑,跑到東房,把她塞進了被窩。
她告訴多多,我去那邊收拾一下就過來。
回到西房,她燒了一鍋滾水,燙了多多的內衣,又把她的棉襖、夾褲翻過來,在火盆上猛烤。藏在衣縫、褶皺裏的虱子熬不住,紛紛爬出來,一個個掉進了火盆,接連爆炸了。所有的蟣子也被烤爆,再不會複生。
傅宏幫助她收拾了浴帳、澡盆,洗漱罷,坐上新鋪的床靠著牆壁歇息。
何德香晾好多多的衣服,自己也洗漱了,便坐到床沿上,跟丈夫小聲說:“委屈你了!等多多習慣了,就讓她到這邊睡,你再過去。”
傅宏搖搖手:“我沒事,讓你受累。去睡吧。把燈帶去。”
“嗯,明天上街,我們記住,再買個罩子燈。”
“行。”
“多多的棉襖還能穿,就是太長,不曉得是姐姐還是哥哥穿過的。明天起早,我給絞起一個邊,好讓她穿著合身。”
“蠻好。”
“要過年了,得給她買一套外衣,兩套內衣,好換洗,她的內衣破得狠了。再買一雙新鞋,一頂帽子。還有,得買兩雙襪子。可憐,這麼冷的天,伢子還光著個小腳,後跟都有凍瘡了。嗯,還要給她買個小牙刷。”
“沒話。”他抬頭看看門外,小聲說:“你說,她會不會想家,要回去?”
“要回去就認個幹女兒,送她回家。命裏攤我們的,打也打不走;不是我們的,搶也搶不來的。”
“你倒心寬。說句心裏話,我看我們跟她有緣,真要走,還舍不得。”
“萬一人家找來了,要她回去,舍不得也得舍。”
“再說吧。”他打了個哈欠,閉起眼睛。
她掖掖他的被頭,起身端了煤油燈,來到東房。
多多覺得今天跟做夢似的,好像第一次品嚐了天下最好吃的食物,味道在腦子裏久久不散;第一次痛痛快快地洗了一把澡,渾身輕鬆得要飄起來;第一次遇見兩個這麼好的人,對她比爸媽還要親切!人躺在床上,就像躺在雲朵上,自己也不是多多了,是一個小仙女。難道我真遇見了觀音菩薩?
她看見何德香端著油燈進來,就盯著她的眉心痣看。
何德香在床頭櫃上放下油燈,去關好門,回身問:“多多,要解手嗎?”
“要。”
“淨桶在這邊。”何德香脫下自己的棉衣給她披上,拉住她的手下了床,引她到床頭的布簾後麵,遞給她一張草紙。等她事畢上床,自己也淨了手,脫了衣服,鑽進被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