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那仙人幾乎都在醉死的狀態,從來沒聽見她遠遠的低語。
可我總覺得這孩兒是冤枉他了,這林子裏的仙人生得麵容冠絕,雙目明麗,每逢有小獸惡極了靠近他,隻要他還醒著,都會順手摘兩個果子喂給它們。
仙人的日子大抵就是醒了喝酒,喝醉了睡覺。
若不是他醉後會不經意的化成白龍,躺在在花海裏傻笑,還真是半點神仙樣子都看不出來。
“桃花塢裏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
酒醒隻在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
半醉半醒日複日,花落花開年複年。”
又是上山來的小娃兒們在吟著大人們教的詩。
是啊,年複一年的過去,終於有一日,那娃娃來的時候,剛巧碰上他難得清醒的日子。
她以為他躺在地上不動,定又是喝醉了,於是躡手躡腳的走過,跪在撫仙湖旁照了照:“娘親,我是不是長得太慢了?你總說我長得很像你,真的像麼?兩百年過了,我幾乎要想不起來你的樣子了,嗚嗚嗚……”
“真的很像。”這聲音,似微風一般和煦,卻嚇得那女娃娃驚恐地轉頭,看著那仙人佇立在那裏,顏笑宴宴地走過來,輕聲喚她:“雪遙……”
“你別過來,我是要去找我爹爹的!”小女孩怕了,急了,一下子變成小虯飛身而起!
看著那小小的尾巴,那仙人素來和風麗日的眼中豁然劃過一絲驚痛,伸手就擒住她短短的尾巴:“你爹爹究竟是誰?”
被喚作雪遙的小女孩,衝著他的手臂就又抓又咬。仙人大抵是不懼疼的,絲毫沒有在乎這些,隻是略急地又問了一次:“你爹爹呢?”
雪遙鬧騰了很久,才在他一遍又一遍的詢問下安靜下來,她嘴角抽搐了半會,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嗚嗚嗚……我以為重陽是我的爹爹,娘親卻說不是。我起初還疑惑,直到他親手殺了我娘親……”
“我娘親還說,等我化成小虯的那天,爹爹就會來接我回去。可我已經成虯一百年了,卻從來沒見過爹爹的影子,嗚嗚嗚……”
仙人望著懷裏的小淚人,自顧自言:“小虯……怎麼可能?!”他好像不敢相信,又不得不相信什麼,於是痛苦的闔上雙眼,在記憶裏搜尋著什麼。
一坐就是半日,他終於睜開了雙眼,緊緊抱著懷裏沉沉睡去的孩子,輕輕道了一聲:“胭脂。”
自那以後,這小孩和仙人便再也沒有分開過。我每天都看見他在這樹下,教孩子習書認字,陪她捉蟲鬥蛐。
奈何這小女孩不僅個子長得慢,腦子也不好使。有時候,小女孩背不出詩詞來,我欲出聲提醒,卻發現自己連嘴巴都沒有。
也好像因為此事,有日天上落下個騰雲駕霧的大夫,替小女孩看過脈象。大夫說:“回殿下,祝姑娘懷孕之時,身發寒毒,環境艱苦,這才會影響了雪遙,致其生長緩慢。之前化不成小虯,就沒有絲毫仙氣,同個凡人一般。不過現在就好了,已是個半個小仙了。”
仙人眼中一黯,隨即頷首點頭道:“慢就慢些,無妨,多謝醫司特地走這一趟了。”
我亦覺得,孩子長得慢些並沒有什麼不好。她如此天真可愛,我也希望她永遠就這麼一點點大,疼著愛著,多好。
一直以來,我以為這輩子最大的不幸,便是生來隻是一朵桃花,哪也去不了。後來時間久了,我又覺得這輩子最大的幸運,便是生來隻是一朵桃花,隻在這裏,看著他倆哪也不去。
可老天實在愛開玩笑,在我三百歲的那一天,讓我墜下了枝頭。
那時候很不巧的,雪遙和仙人正臥在地上習字,我卻就這麼紛紛亂亂地朝他們的紙墨上墜去。
急急忙忙的收緊身子,竟發現自己慢慢化出了衣物和手腳,啪的一下將他們的墨台打翻。
兩人看看麵前這株桃樹,又看了看我滿是墨跡的身子。
壞了,這仙人最最在乎孩子習書,這下定是要生氣的。
我緩緩將頭抬起,很是抱歉地擺手:“對不住,對不住……我也沒料到就……”
那仙人定是氣極了,素來和風麗日的眼裏開始波瀾蕩漾。
他定定的看著我,我也羞愧的看著他,等著他破口大罵。
“阿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