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認為,花源已經被刺身亡了。
就連之前還抱有僥幸心理的人們,也不在保存著那渺茫的希望。
馬威自始至終甚麼都沒說,除了在陣前指揮攻城,就是帶著部下商議軍務。
四月十二,距離第一次攻破端門——或者用“砸破”更加合適——已經過去了兩天。
今日還算輕鬆,皇城外攻城的士兵們,雖然像往常一樣,卯時初刻便起床、吃飯操練,但是一直到巳時三刻,也沒接到攻城的命令。
他們已經連續對皇城攻打了六天,雖然並沒有太大的傷亡——除了第一天發動了一次正麵奪城戰,往後基本上都是器械主要壓製,床弩、投石機等裝備遠距離轟擊城池和敵軍——但是他們的精神,已經在連續幾天的緊張之中,快要打到了一個極限。
如果有長途行軍或者拉鋸戰經驗老兵應該知道,其實隻要挺過了這一段極限期,人們就會對隨後而來的,身體和精神上的折磨感到麻木,然後就會陷入一種渾渾噩噩、隻會聽從軍令行事的狀態。
再等到度過這個狀態,當一切成為一種習慣,身體和心理都徹底適應,人也重新煥發出生命力的時候,這個兵就算是熬出頭了……
所謂百戰之兵,就是這種兵。
但是大部分人並沒有經過類似的洗禮,他們很愜意地享受著今日整個上午“待命”的清閑時光。
早晨是死麵饃就鹹菜,中午是鹹菜就死麵饃。這絕不是虐待,因為這些府兵,也就是披上了軍甲的農民,他們在家的時候,等閑也隻是這種夥食。
但是今天好像不太一樣,等到有些心急的人,把手中的鹹菜團子和三個死麵饃都咽進肚子裏時,才萬分懊悔地發現,今天中午竟然有加菜!
加的菜也不多,每人一勺青菜、半撇燒肉。
但是如果死麵饃還有,那總是就著菜吃更香一些。
左武衛在兩年之內換過三任大將軍,豐慶八年那一任姓甚名誰,現在軍中的士兵們已經很少有人知道了。
現在這一任,大家都很清楚,就是連日來親自站在最前線,指引著他們這些大頭兵攻城的那位大將軍,馬威。
但是,在馬威之前,還有一任大將軍,足可稱為左武衛的驕傲!
他就是陸鴻。
雖然我們的陸大將軍,甚至一天也沒有指揮過左武衛以及這些士兵們……
左武衛在四月初六攻城之前,有滿員二萬五千人。
四月十二攻城六天之後,還有一萬八千人,傷亡將近三成。
左武衛中有一個突擊營,是馬威臨時組建,用於登城破門的尖刀營。編入這個營的士兵,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不怕死。
他們的夥食要比其他人好得多,白麵膜管夠,肉隨便吃,每人每頓還能分到二兩酒!
但是誰也沒有因為這種不公平的待遇而抱怨,而心生不滿。甚至所有人都認為,這完全是他們應得的待遇。
突擊營從攻城到現在,原有一千四百人,現有三百九十一人。
高達七成多的傷亡率,冠絕全軍……
突擊營僅剩的這寥寥的三百多人,如今就散布在天街上或坐或站,他們幾乎腳一抬就能上天津橋,腿一蹬就能立即衝到城牆下麵拚命。
他們的職責,用自己的生命和身軀,就是為大軍開道,所以他們總是要衝在大軍的最前端。
有一名突擊營的士兵,靠在積善坊花家院牆的拐角處,兩條腿一屈一直,懶洋洋地席地而坐。
他的襆頭解了下來,蓋在臉上,遮擋著略略有些刺眼的陽光。
說起來,他跟這積善坊花家的某一個人,還有些淵源。那個人就是現任神都郭城指揮使,花源花小侯。
他跟這花小侯,應該勉強算得上是同袍戰友罷……
當年在青州行營的時候,花小侯已經調任右軍當軍指揮,而他,卻是後軍一個空架子校尉的親兵。
當然了,當年誰也想象不到,那位委身在青州行營後軍的那位空架子校尉,後來會有這樣高的成就!
這個人就是張如鏡。
他是陸鴻的第一個親兵,也是最不成器的一個。
他也算是命大,自從在六乘驛殺死了王大將軍的二兒子之後,他就被大人調到了鄭新的手下。
後來隨著青州行營的解散,他一再輾轉,也打過不少仗,殺過不少人,到現在還能活下來,他自己感覺就是個奇跡……
其實他有好幾次都在大人的眼皮子底下,聽著大人在上麵威風凜凜地下發著一道道軍令,那些穿紅掛赤將軍們,一個個對大人俯首帖耳,心裏就充滿了一種說不出的滋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