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南郊發出的書信在夜色的掩護之下,分作三個方向,一向東北,二向東南,三向正東,分頭潛行。
東北和東南兩麵都光明正大走的驛道,手持大將軍印信,日行八百裏;正東方向由張衝親自護送,盡揀小道,伏影潛行。
三月廿四,在東北和東南兩條路上的信使都被攔截的情況下,張衝到達保海縣,住進了一間十分不起眼的客棧。
當天夜裏,朱氏商號十六支馱隊、九艘貨船,以及幾十名夥計連夜從保海縣出發,分別向各個方向兼程而去……
神都的南郊一連幾日都再也沒有半點兒多餘的動靜,陸鴻與李嫣始終守在院裏不曾露麵,侍衛們也各安其職,輪班守衛,並沒有任何引人注目的動作。
這種相對的平靜一直持續到三月廿七的清晨,紅袖軍副指揮元香,從千裏之外的江南趕回神都,叩響了南郊莊子的大門……
神都裏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南郊很安靜。但是也有很多人心中清楚,那個看似安靜的莊子,其實並不是真正的安靜——接連從東北、東南兩個方向堵截到的十幾封空白書信,就是證明……
南郊的莊子不平靜,自然就有平靜的地方。
比如神都皇城內,那個毫不起眼的院落——大周政事堂衙門。
這個在過去百餘年間,都是大周權利中樞的地方;那個迫使文帝這種精明強幹的君主,不得不下達《廷前質君令》來與其製衡的衙門,自打陳州王進京以來,就第三次沉默下來……
之所以是“第三次”,因為在此之前,依然是在大周豐慶帝的任上,已經出現過兩次政事堂無言無決的狀況。
第一次是豐慶帝與政事堂一齊向臨泉王妥協,施展緩兵之計,將陸鴻調離安東的那段時間。
第二次是神都陷落,政事堂宰相及屬僚們無從理事、惶惶然逃竄奔命的歲月。
這種情況的出現,並非因為皇帝強勢,或者宰相無能,其中道理很難分說明白。隻能說時勢如此,各方緣由兼而有之罷了……
如今政事堂的兩位宰相,曹梓與崔景芝,就在崔相栽種的滿園花草之間,取一方棋坪,對坐手談。
“崔老,你這白子遲遲不落,是在布一場大局?”曹梓麵帶微笑,夾著幾分奚落的神情,望著對麵舉棋不定的老同僚。
崔景芝渾不似他那般輕鬆寫意,雙眼盯著棋盤之上,上下遊弋,似乎想找一處攻守兼備、力挽狂瀾的好去處。
縱觀棋盤上密密麻麻的黑白子,其實既不成形更不成勢,偶有實地,也盡是在邊邊角角無人幹擾之處,中原所在一片混亂,散兵遊勇廝殺得昏天黑地、難分難解!
這倒不是兩位宰相大人棋力高超、平分秋色,也不是他們侵消、破眼的手段俱臻化境,以至於下成兩敗俱傷、各不成活的局麵,實在是這二位一個是十足臭棋簍子,另一個是五子棋選手出身的半吊子門外漢。
兩人亂下一氣、胡殺一通,竟然也是將遇良才、棋逢對手!
剛剛曹梓以一著蒙學孩童拿手的“裝倒撲”,拈去崔景芝的兩顆白子,瀟瀟灑灑地拋在一邊,心中得意非凡,就連原本有些佝僂的背脊,都不由得挺直了幾分。
而崔景芝則如喪考妣,隻覺自己苦心孤詣,用來“造劫”的兩子,就因為自己一時疏忽而命喪黃泉,更可氣的是,這麼一來便失卻了西南角一大片好地,著實令人痛心。
因此崔相右手食中二指拈著一枚白子,遲遲不曾落下,正是前番絞盡腦汁的一盤計劃,全被打亂的緣故……
曹梓自覺勝券在握,見他不肯下手,也不再催促,拈著一枚黑子抱住手臂,幸災樂禍地瞧著對方犯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