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鴻忍不住緊張起來,自從南唐滅國之後,李嗣原便再也沒有了消息。陸鴻便一直猜測,此人要麼在伺機而動,要麼借此銷聲匿跡、從此歸隱。
但是李嗣原花費如此大的精力,要搞垮整個南唐朝廷,為陳州王創作機會,必然有後續的手段。
陸鴻絕對無法相信他是甘於歸隱,那就隻有伺機而動這一個可能性!
但是他再也沒想到,今天一場看似毫無牽連的談話,居然就能夠牽扯到了李嗣原身上……
他不由得聚精會神,仔細地傾聽起來。
“是啊,就是李嗣原……你也知道?”張仲寬有些奇怪,“當年英宗身子不和,此人甚至曾經短暫地以皇子身份監國數月。這座梧栗園,就是他與親事府中臣下幕僚聚會宴飲、談論天下國事的地方。據說他們的聚會還有個名目,叫做‘集賢會’。當時許多十分中肯、有效的政令,都是從這梧栗園中發出,再推向全國。甚至有人說,英宗之治,有一半的功勞,要記在梧栗園之上——世人一度隻知梧栗園,而不知有皇宮啊!”
這等情形,叫陸鴻聽了頭皮發麻!
這難道不是“桃李園案”的複刻嗎?!這梧栗園,不就是建鄴城的桃李園?
難怪李嗣原會與李安走得如此相近,而且親近得有些沒來由、沒道理……
原來這兩人的遭際、性格和人生軌跡,都是如此的相似!
他忽然澀聲問道:“那……是不是英宗康健之後,李嗣原便不再監國,並且突然遠走北國了?”
張仲寬有些驚奇地望著他,失聲道:“你猜的一點兒不錯!當年李嗣原風頭正勁,卻突然消失在了人們的視線當中,當時聽說是他甘冒奇險,親自到北國刺探敵情,還引得許多人好生敬佩。不過時隔五年,杳無音信,再如何敬佩,也都淡了。等他回來之後,李輜已經做了太子, 他也不知為何意誌消沉,就聽之任之,隱居梧栗園中,後來索性徹底消失了……”
陸鴻已經實在是糊塗了。
他忽然想到一個可能性:莫非李嗣原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對南唐的報複?
因為他現在已經確認,那英宗說是南唐稍有的明君,但是在權利和欲望的問題上,始終無法做到超凡脫俗!
——李嗣原做得太好,正因為如此,他才不能見容於皇帝。
他才在皇帝大病初愈、重掌權柄之後,便被迫遠走北國,並且拜在了老師的門下……
其實他一個皇子,何須以身犯險?
那自然是因為,假如他不走,將麵臨的危險,比他深入敵境的危險還要大!
陸鴻一時無法琢磨透那人的想法,也猜不到他的根本目的。
他曾經以為,這個李嗣原,是為了某種虛無縹緲的理想,才會與具有同樣理想的李安結成同盟,甚至不惜毀滅了南唐,成為李安達成他們共同理想的墊腳石……
可是現在,在他來到江南,並且知道了更多的過往之後,他卻無法確信自己的判斷了。
張仲寬看著他忽然深深鎖眉、滿臉憂色的模樣,張了張嘴,不知道自己“畫龍點睛”的最後一句話,到底還要不要說了。
剛才被陸經略借著李嗣原一路帶偏了話題,此時再要說起那句話,顯然就有些突兀,有些著相了……
他撮著牙花子,在思慮著,怎樣能夠轉個彎兒,再將那句話平而順之地引出來。
誰知道這回陸鴻倒沒和他兜圈子,反而主動給了他一個台階。
隻聽陸鴻說道:“好了,仲寬兄,我知道你來是甚麼用意,借這芙蓉亭說話,又是甚麼意思。你有想說的,幹脆就直說罷——我洗耳恭聽!”
他這是給予張仲寬的“回饋”,以感謝他告知自己這麼多有關李嗣原的事情。
張仲寬沒想到最後得來全不費工夫,心中又驚又喜,連忙搓著手道:“那就實不相瞞——那位謝皇後,是江南百姓極其愛戴的,而她正是出自陳郡謝氏。所以……您今日若動了謝家莊,在下唯恐天下之民,難以見諒!”
他雖然迫於形勢,不得不來求情,但是最後說到“天下之民”的時候,卻是言辭懇切,神情肅穆,顯然是真心不願意朝廷再與百姓衝突。
陸鴻也感受到了他的拳拳之心,不由得便軟了下來。
就像張仲寬所料到的那樣,他是個吃軟不吃硬的脾氣,雖然謝家莊做下了天怒人怨的事情,但是張仲寬既然拿了百姓來說事,又是如此殷殷勸諫,他還如何硬得起心腸?
“也罷……”陸鴻長歎了一聲,說道:“那我通知陳將軍,這一回暫時繞過謝家莊,敲打敲打好了——不過下一次……”
他用眼神望著對方,並沒有明說下去,但是其中的意思,卻表達的清清楚楚。
張仲寬連忙斬釘截鐵地表態:“再有下一次,您不必姑息,張家也絕不會再來求這個情——而且我替老爺子擔保,顧家也不會多說半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