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略署的寢院之中,有座六角小亭,取了個挺雅致的名稱,叫做“芙蓉亭”,究其名稱來曆,大約是因為亭子後麵的那口池塘中,曾經種過幾十株芙蓉,後來不知為何銷聲匿跡了。
這是院中下人們的說法,具體真假,陸鴻也並不十分清楚,好在他並不打算常住,姑妄聽之而已。
這時張仲寬跟著那門房到了,就在亭外作了一揖,笑道:“陸經略,別來無恙?自上次酒宴過後,家父時時提及大人,很是掛念。”
他不說正事,先敘別情,也是他這一路走來,暗自定下的策略。
陸鴻起身將他迎入了亭中,也笑嗬嗬地道:“仲寬兄,我也久想再行登門拜訪,隻是不得其便啊。”說著便虛拉著手,請對方在自己對麵的石凳上入座。
此時春意尚且帶著兩三分料峭,因此石凳上罩了一隻布套,其中用棉絮密密縫了兩層,又暖和,又綿軟。
張仲寬不露聲色地打量一眼四周,認出這座亭子的來曆,心中靈機一動,忽然有了計較,此時卻不忙分說。他兜了個圈子道:“聽說尊叔青州洪公到了江南,家父今日想設宴款待,隻是不知道洪公方不方便?”
陸鴻對這種邀請倒不怎麼忌諱,一來張鎰非官非商,來往之間別人並沒有閑話可說;二來陸鴻是打算放洪成在江南重用的,“棟梁”張鎰那裏,自然需要著意打點結交,今後洪成在江南的公務,還有許多明裏暗裏的地方,需要仰仗張、顧這種氏族大戶。
所以陸鴻索性就代洪成答應了下來,他說:“好,季權公盛情難卻,在此先行謝過,這個時間地點……”
他沒有說下去,不過其中的意思是非常明白的。
他想問的是,這個宴會的時間地點,是張老爺子已有安排、此刻便定呢,還是先得到意向,然後等待正式的帖子。
張仲寬見他有此一問,自然是求之不得,忙道:“帖子下午由在下,或者舍弟親自送來!”
實際上他這個邀約,也是自己突然興起,就好像陸鴻代替洪成答應一樣,他也是借了老爺子的名頭,“假傳聖旨”罷了。
不過請客吃飯不是甚麼大事,他原是做的了主的,回去跟老爺子商量一句,由老爺子親筆寫個請帖送來就是了。
陸鴻聽了點點頭,他從來不在意這些虛禮,因此有沒有帖子,都是無所謂的小關節。
不過他笑了笑,有些調侃地說道:“我洪叔昨日剛到,還沒來得及見外人,沒想到季權公已經曉得了,消息真正是靈通啊!哈哈哈哈……”
張仲寬見他沒有怪罪的意思,鬆了一口氣,不好意思地笑笑,也沒有藏著掖著,很坦白地說道:“父親過去在朝中雖然得勢,但是防人之心不可無,總須想方設法保全自己。因此嘛……防備之事,做得足了一些……”
“嗬嗬嗬,沒事沒事。”陸鴻很大度地擺擺手,“不過我也需提醒一句,想到我這前後院來打聽事的人,還請多約束約束——我手下這些人,受不得驚,有點風吹草動的話,難免失手……”
他這句說的倒是實話,這些侍衛們幹的就是保護陸鴻的工作,同時其中有一部分人還是斥候營的出身,對外界的動靜再是靈敏不過,到時候弩箭不長眼,死傷兩個蟊賊事小,萬一與張家有甚麼瓜葛,麵子上總有些難看……
張仲寬瞧了左右的侍衛一眼,那個看上去好像個農家少年的金校尉最和氣,向他笑著點了點頭,另外幾人卻冷冰冰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
張仲寬見狀心中便打了個突,相信陸經略所言非虛,連忙搖手道:“不會不會,沒人有這個膽子!”
正在這話題說到僵持,而無以為繼的時候,恰巧府下的茶工進了來,手中提著一壺煮成的茶湯,後麵兩個仆役抬著小爐,一道兒進了亭子來。
那茶工給兩人沏上茶湯,將茶壺放到小爐上,用極小的火焰保溫,便帶著兩名仆役退了下去。
張仲寬趁著這個機會,將自己心中計較好的說辭,借著這茶湯的由頭,順了出來:“嘖嘖,這茶湯不錯,入口純是清湯,毫無碎渣料末,卻是如何製的?”
陸鴻笑道:“這是茶包,我在安東的時候搗鼓出來的,後來將法子交給了青州朱氏商會,北邊的市麵上已經很常見了,江南沒有嗎?”
張仲寬茫然道:“茶包?”他心中好奇,忍不住俯身去,揭開了茶壺蓋兒,果然見一隻黑乎乎的紗布包,懸浮在茶湯之中,一絲碎渣也不曾漏了出來。
他不禁恍然大悟,嘖嘖讚歎道:“原來是這麼個製法,說來全無稀奇,可誰又能想得到?”
陸鴻正要謙遜兩句,卻聽張仲寬話頭一轉,繼續說道:“今日在芙蓉亭中坐而吃茶,真正是好閑情,好逸致。說起來,這芙蓉亭也有一番來曆,陸經略可曾聽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