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次境功利:欲望河畔,馮氏初心辨善惡
功利境界之人,經為學之道,已知有“我”,但也隻知有“我”。“我”便是生命的唯一與全部,個人之利便是人生追求的極致。馮友蘭先生也如常人般,曾經曆“自然的禮物”——功利境界,但於他而言,功利之欲和無善惡之別的青山綠水無異。因而,清心少欲、以義製利、不貪為寶都能變得如此容易。
視欲如山水,拋卻善惡心
我以為欲是一個天然的事物,他本來無所謂善惡,他自是那個樣子。他之不可謂為善或惡,正如山水之不可謂為善或惡一樣。
——《理想人生》“性善與性惡”
“你的心,決定你所看見的。”暢銷小說《我在雨中等你》的主人公恩佐,總是在不停地重複這句頗富哲理的話。確實,世間之事多是如此,有思維能力的人,總是難以用一種最公正客觀的眼光去看待這個世間。人們習慣於用心去看,而一旦心這個極具主觀的器官加入,世間的事物就不再單純地以其最初的形態被認知,它們被塗上了一層顏色,一層人們願意見到,或者願意相信的顏色。
“欲望”便是如此。悲觀主義哲學家叔本華說:“幸福不過是欲望的暫時停止。”於他而言,人生是痛苦的,而欲望就是痛苦的源泉,唯有放下心中的欲望,才能獲得人生暫時的平靜與幸福。戰國時期法家的代表人物韓非子說:“利之所在,皆為賁諸。”在他眼中,人是絕對自私的,每個人都在實踐著“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理論,隻要人們的欲望一日不滅,便能生出無窮的力量去追求。
秉持著同樣觀點的人還有很多。於是,越來越多的人對欲望心生畏懼,越來越多的人鄙視追求欲望者。或許用“存在即合理”來說明欲望並不準確,但欲望的存在其實遠沒有人們想象的那麼恐怖。
肚子餓的時候,想吃東西,是欲望,叫食欲;疲憊不堪時,想睡覺,是欲望,叫睡欲;見到陌生東西的時候,想要認識與了解,是欲望,叫求知欲……這些欲望每日存在於我們的日常生活當中,它們就像是空氣,與我們如影隨形,卻從來不覺得它們的存在有問題。真正有問題的,是那些無止境的欲望。人們的心往往忽視了正常的欲望,將注意力集中到過度的欲望之上,於是,欲望被加上“惡”的標簽,成了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東西。
馮友蘭先生對欲望的解讀是相對客觀的。他曾看到過《禮記》中“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的記載,也知道程朱理學中的“存天理,滅人欲”。在了解了人們對欲望的不同看法之後,馮友蘭先生得出了自己關於欲望的結論:我以為欲是一個天然的事物,他本來無所謂善惡,他自是那個樣子。他之不可謂為善或惡,正如山水之不可謂為善或惡一樣。後來因為欲之衝突而求和,所求之和,又不能盡包諸欲,於是被包之欲,便幸而被名為善,而被遺落之欲,便不幸而被名為惡了。名為善的,便又被認為天理;名為惡的,又被認為人欲。天理與人欲,又被認為先天根本上相反對的東西,永遠不能相合。
如他所言,欲望本是世間普遍存在的一個事物,就如山水一般本無善惡之別。但即便是山水在人們的眼中,也會因心境的不同而變得異彩紛呈,一時為窮山惡水,一時為世外桃源,對人們的生活影響極大的欲望,自然無可避免地會被塗上各種不同的顏色。在有些人眼中,欲望是紅色的,有推動人前進的巨大能量;在有些人眼中,欲望是黑色的,有將人引入地獄的誘惑力。
其實,欲望的顏色,取決於人們的心。透過一顆灰暗的心去看,欲望自然是冷色調的;透過一顆燦爛的心去看,欲望自然是暖色調的;而透過一顆純粹的心去看,欲望才能恢複其本來的透明色。
因而,欲望並非是萬惡之源,它和世間的其他事物一樣,都是一把雙刃劍:人不能沒有欲望,沒有欲望就沒有前進的動力;但人卻不能有貪欲,因為,貪欲是無底洞,你永遠也填不滿它,貪欲隻會給你帶來無窮無盡的煩惱和麻煩。
麵對欲望,如何控製好我們的心,才是至關重要的。讓欲也如其他事情一般達到恰好的程度,“各種要求的滿足,在恰好處是中。”試著讓心回歸到最本真、最純粹的狀態,欲望便能如山水般回複其本來的麵目——客觀存在物的麵目。
生之要素,皆由欲之滿足起
人皆有欲,皆求滿足其欲。種種活動,皆由此起。
——《理想人生》“活動與欲”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利”究竟為何物?從來未有固定的回答,但大部分的人對待它的態度,都是亦喜亦憂,而幾乎所有的君子,都選擇對它避而遠之。其實,即便是高潔如陶淵明,一生也在為“利”而忙。
所謂的“利”,還有另外一個人人都不願提及的名字——欲。馮友蘭先生認為:人生之目的是“生”,“生”之要素是活動。有活動即是生,活動停止即是死。活動之原動力是欲。此所謂欲,包括現在心理學中所謂衝動與欲望。衝動是無意識的;雖求實現,而不知所實現者是什麼;雖係一種要求,而不知所要求者是什麼。若衝動而含知識因素,不但要求,而且對於所要求者,有相當之知識,則即是所謂欲望。人皆有欲,皆求滿足其欲。種種活動,皆由此起。
人生其實就是一個以“欲”為圓心的圓周運動,每個人都在圍繞著自己所追求的欲活動。馮友蘭先生所追求的是對學術、對哲學的欲,這種欲也正是他生活的原動力,或許除卻哲學之外,馮老的人生仍然可以繼續,但無疑會缺少了對生命的激動與熱情,這樣的人生必然是不完整的。故而,對哲學的欲在馮老的人生中,發揮著極為重要的作用。
不同的人追求的是不同的欲:有的人求子孫滿堂,得之,心滿意足;有的人求福如東海,得之,心中無憾;有的人求無上智慧,得之,最是得意;有的人求萬事如意,得之,甚為歡喜;有的人求名揚四海,得之,心中風光無限;有的人求家財萬貫,得之,幸福無比。然而,不論是所追求的是具體是什麼,歸根到底仍然是欲。欲不僅沒有想象中那麼可怕,有時還會成為生命繼續下去的力量之源。巴赫、麥克西裏、約翰、傑姆,便是因為對欲的追求,才得以生存下來的。
那次,他們四人跟隨哲學家馬克格夫,去非洲一片茂密的原始叢林中探險。馬克格夫曾答應給他們優厚的工資,但探險還未結束,馬克格夫就因病長眠於叢林之中了。
馬克格夫臨死之前,親手做了一個箱子,用最後一口力氣,誠懇對他們四個人說:“我要你們向我保證,一步也不離開這隻箱子。如果你們把箱子送到我朋友麥克納夫教授手裏,你們將分得比金子還要貴重的東西。我想你們會送到的,我也向你們保證,你們一定可以得到比金子還要貴重的東西。”
說罷,馬克格夫就永遠地閉上了眼睛。四人埋葬了哲學家之後,便上路了。在濃密的叢林之中,道路越來越難走,他們的力氣越來越小,箱子也顯得越來越沉重了。他們四個已經瘦到皮包骨頭了,但仍然堅持著踉踉蹌蹌地往前走。他們互相監視著,不準任何人亂動箱子。他們如同進入了一個無法醒來的夢魘,一切都變得虛幻起來,唯有哲學家留下的那隻箱子還是真實的。每當感覺熬不下去的時候,他們就會想到未來的報酬——比金子還要貴重的東西,正是這一欲望在支撐著他們沒有倒下。
終於有一天,四人走出了那片該死的叢林。他們急切地找到麥克納夫教授,索要應得的報酬。但教授卻一臉茫然地說:“我一無所知啊,或許這隻箱子裏有什麼寶貝吧。”於是,教授在四人麵前親自打開了箱子。眼前的場景,令眾人都呆住了,原來箱子裏放著的竟是一堆無用的木頭。
約翰氣急敗壞地說:“這開的是什麼玩笑啊?”
傑姆怒吼道:“都不值錢的,我早就看出那家夥有神經病!”
麥克西裏憤怒地嚷著:“我們上當了!根本就沒有什麼比金子還貴重的東西。”
一旁的巴赫卻一聲不出,他想到了穿越叢林的路上見到的一堆堆探險者的白骨,想到了這隻箱子對他們四人的重要性。於是,他猛地站起來,對他的夥伴們大聲說道:“不要再抱怨了,我們得到了比金子還貴重的東西,那就是生命。”
確實,四人正是憑著對“比金子還貴重的東西”的欲望,才堅持走出了叢林,是這份欲望救了他們的命。馬克格夫不愧是個哲學家,他或許並不站在功利主義學說一方,但他肯定讚同邊沁的“人的本性就是追求個人利益”的理論,故而才能用“欲”救了四人的性命。
世間雖有許多因欲廢義之事,但不可否認的是,人生始終是在圍繞著欲而轉,馮老的人生便是在對哲學的欲的推動下成就的。由此看來,欲雖為人指責,但同時它給我們的生活帶來了激勵與支撐的力量,帶來了追求與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