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弟弟一天天長大,我們的日子也越來越艱難。
沒有商販,也沒人下田,家裏也不再養牲畜,誰也不知道日本人什麼時候會來。
就像是“躲貓貓”一樣,我們想藏起來,害怕遇到日本人,於是每天都活在朝不保夕的恐懼中,這正是藏起來的代價。我們默默忍受著饑餓,忍受著那種煎熬,隻是為了一家人能安穩的在一起!
我的肚子每天都咕嚕咕嚕的叫著,裏麵像是養了一頭貪吃的老母豬。想吃肉,我懷念以前的獅子頭,梅菜扣肉,大雞腿.......
為了能弄些吃的回來,舅舅常常獨自去縣城找工做,一去兩三天,每次他回來的時候,準能帶回一點大肥豬肉。那個時候姥姥的鍋裏飄出來的肉香,我和弟弟眼巴巴的望著,說什麼也不願離開廚房。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飯,看見我和弟弟狼吞虎咽的樣子,所有人都開心的笑著,總要給我們多夾幾塊肉。
對所有的父母長輩來說,沒有什麼比看見自己的孩子能夠開心的吃飽飯,更覺得安心幸福的事了!即使是在那樣的歲月,從自己的碗口裏省下來,隻要能喂飽自己的骨肉血親,滿足和幸福就會像春天的花一樣在人們的心裏綻放。
奈何,殘忍的世道,從來不會總是按我們的意願,給我們想要的生活。
劫難從來都是,一個個不停息的接踵而來。
它就像黑夜裏瘋狂呼嘯的海浪,不把我們打得七零八散,傷痕累累,是絕不會善罷甘休的。
舅舅是我們一大家子老弱婦孺的依靠,也是我們每日的期盼,他安全的歸來,是對我們唯一的安慰。
在動蕩不安的歲月,誰也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提心吊膽的生活中,能溫暖我們的隻有親人彼此的體溫。
舅娘總是要偷偷的跑到鎮子前的路口,等著他回來。
兩天,三天,四天,五天過去了.......依舊沒有舅舅的影子。
舅娘很是擔心,她心事重重,坐立不安,執意要到縣城去找舅舅。
母親與她一同早早地,趁我們還在睡夢中,急忙趕去縣城.......
可歎啊,人們總是隻能在事後,才獨自傷心難過,後悔一切都太快!使得,我們從來沒有機會跟愛著的人,好好的道別!
那種突如其來的分離,還沒有道別的愛人,在以後的歲月中就像是瘋長的頭發。它在你的心裏糾纏,卻使你尋不到,扯不斷,拂不開,隻能任由它就那樣硌在心裏,除了你自己沒人能知道。
舅舅在城裏做工的時候遇到了征兵的,聽說****跟日本人在武漢,打了好幾個月了,死傷慘重,必須要補充軍隊。我們住的小鎮早已是空城,自然也就沒有人來征兵。卻在縣城抓了好多人,隻要是男人,能走路的,基本都被帶走了。
很不幸,他還沒進城門,就被守城的槍把子,直接給送到了軍隊。
回來後,舅娘就在屋裏關上了房門,幾天沒有出來。
姥爺雙手握拳,蒼老的手上冒著青筋。
姥姥失神的坐在土坎上,久久不能起身。
母親努力的呼吸著,再沒有讓眼眶裏的淚水跑出來。
那種拚命隱忍的悲痛,就像是利劍,深深的刺穿了所有人的心。
不能哭!忍住!
這仿佛是大家共同的心聲,至少現在這個時候,哭,沒用!
雪上加霜的悲痛,眼淚它隻會讓我們軟弱!
而此刻,哪怕是一絲一毫的軟弱都會令我們這個搖搖欲墜的家,頃刻間坍塌!
姥爺,坐到姥姥身旁,伸出手,將她瑟瑟發抖的身軀,攬入懷中。我那個中氣十足的姥姥,此時緊緊的依偎在姥爺的懷裏,就像一個無助的孩子。
當惡魔將無處不在的戰火,在我們的家中紛紛點燃的時候,我們還在睡夢中!
當我們於睡夢中驚醒的時候,我們的家已經四散飄零,骨肉分離,愛人離別!
沒有任何語言可以盡述,國破家亡的,流離失所的感情!
人是這樣一種動物,為了生存可以忍受痛苦,流血。為了所愛的人,更能夠用血肉之軀,堵塞槍口,填滿溝壑,隻為了換取所愛的人能走向生存下去的途徑。
“那是他應該要走的路!”姥爺蒼老的聲音,穿透了我們的肉體:“相信他,讓他去吧!”
姥姥,抬頭看著姥爺,布滿皺紋的雙眼,複雜又無奈,隻能任由淚水滲入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