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餐廳裏存有一些積水,有潮濕的氣味,一個工作人員告訴他,水曾漲到好幾公分高。達·芬奇走到牆邊,看見圖畫的顏色還是完全鮮明的。這種顏料跟其他畫家的不同,是他自己發明的一種顏料,這種顏料的缺點是在潮濕的地方不能持久。他拿出放大鏡,仔細地審察畫麵。忽然,他發現底下有一條小小的裂縫,再過去一點,又生了一片黴斑,像白霜一樣。
達·芬奇的心情一下子沉重起來,看來,《最後的晚餐》的命運是確定了,這些顏料大概還可以支撐四五十年,這裏的潮濕正在逐步侵蝕侵蝕(shí):逐漸侵害使變壞。他的最偉大的作品。
巨型塑像毀掉了,《最後的晚餐》也不能保存下去,達·芬奇覺得自己所幹的一切都是一場空,他托著沉重的步子回家去了。離開餐廳之前,他最後看了一眼《最後的晚餐》,他忽然感到自己是多麼舍不得離開它。
10月底的一天,他被請到宮廷。米蘭的新統治者法蘭西國王召見他,授予他大建築師稱號。他沒有接受聘 (pìn)書,說過幾天再答複尊敬的路易十六陛下。從王宮出來,快走近家裏的時候,遠遠看到許多人聚在門外。他加快了腳步,一種不祥的預感使他一步步緊張起來,就在這時,他的弟子喬萬尼、馬柯、安德列和愷(kǎi)撒,幾個人抬著一扇破損的大飛翼——飛翼上麵躺著一個血肉模糊的人。列奧納多不用看也知道,傷者肯定是他的助手亞斯特羅。亞斯特羅是一個異常靈巧的鐵匠、機械匠。他跟隨列奧納多整整十七個年頭了,他親手參與製造過兩個飛行機器,兩次失敗;兩年前開始製造的這個飛行器,他總想試飛,多次得不到列奧納多的允許,今天他在幾個師兄弟的協助下,偷偷將飛行機器抬到城外試飛。這個飛行器已由蝙蝠形狀改為燕子形狀,無論是翅膀,還是尾舵都比以前的完美精巧多了。亞斯特羅將自己的雙臂和軀幹緊緊捆在機器上,站在高高的教堂屋頂,高喊:“上帝會派使者來保護我的!他們會用手托著我,我是上帝的兒子,是完全可以駕著偉大的列奧納多飛行機器飛起來的!”他在屋頂上助跑幾步,猛地向前一躍,他飛了起來,翼翅上下呼扇了幾下,隻扇動了幾下就從半空中墜落了下來。若不是飛行器的一扇翅膀掛在樹枝上,他肯定沒命了。
列奧納多趕緊走到鐵匠亞斯特羅身邊,萬分沉痛地查看他的傷情,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亞斯特羅醒了過來,睜著那隻早年就瞎了的獨眼,輕輕說:“對不起你,師父!”
亞斯特羅的脖子摔斷了,從此一直癱瘓癱瘓(tān):由於神經機能障礙,身體一部分完全或不完全喪失運動能力。到死。
“是我的過錯!”列奧納多痛苦地想,“我用我的幻想和設計,引誘了這樣一個小人物,迷惑了他……”
從此,列奧納多無論走到哪裏,都將這個癱瘓的鐵匠帶到哪裏;為了避免以後製造飛行器再犯錯誤,列奧納多否定了自己過去的一切設計,開始依照波浪和水流的機械學,研究風力和氣流的機械學,設計新的飛行器;圖紙畫了幾十張,結構越來越趨合理、美觀、輕巧。可是,在他的有生之年,沒有能夠再製造出一架新的機器來,他從小就萌生的飛行願望,隻有留在一張張完美無缺的圖紙上了。
不久,斯福查公爵帶領外國雇傭軍來反攻米蘭城,列奧納多的住處被炮彈炸坍,他隻好帶著幾個徒弟到威尼斯避難,又去了羅曼尼、曼托瓦、羅馬,還碰到了傳染病。漫長的旅途正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結束之時,佛羅倫薩新上任的大執政官彼羅·索德裏尼,派專使向列奧納多送去聘請書,授予他佛羅倫薩“軍事工程師”的頭銜。
戰亂使他疲憊不堪,一件件不幸的遭遇使他身心交瘁(cuì),在結束了顛沛流離顛沛流離(pèi):生活艱難,四處流浪。的生活回到家鄉後,繪畫情緒銳減,一天天變得懶散起來,什麼大事也不想做,每天像做遊戲一樣研究起自動旋轉烤肉機、製堿法等等小玩藝來度時光。
每當聽到隔壁傳來亞斯特羅一聲聲呻吟,他就會無限傷感,過去的一切失敗又來折磨他:《巨像》的毀滅,《最後的晚餐》將要消失,飛行器的傾跌……
一天,達·芬奇接到佛羅倫薩著名銀行家佐貢多的邀請,到他家為他的夫人畫像。
佐貢多先生年約45歲,人看上去很有精神,一個亮光光的禿頂。他禮貌地接待了達·芬奇,然後叫他的夫人蒙娜·麗莎出來和畫家見麵。
當美麗的夫人走進客廳時,連見多識廣的達·芬奇也暗暗吃了一驚。她穿一件華美的連衣裙,卷曲的長發披散在雙肩,有一種清水出芙(fú)蓉的韻味。她的脖子上、手上掛著一些貴重的寶石,顯得雍(yōnɡ)容華貴。她靦腆靦腆(miǎn tiǎn):因怕生或害羞而神情不自然。地向畫家走來,報以禮節性的微笑,這一瞬間被達·芬奇捕捉到了,這種微笑正是他一直在尋找的微笑。
“以後請您到這裏來為她畫像吧!”銀行家說道。他已經結過三次婚,前兩位夫人都在婚後不久去世了,第三次才娶了麗莎小姐,比他小十多歲,他一直以年輕的美妻為榮。
“我可以為她畫像,但不能在這裏。要畫肖像,必須有專門的畫室,還是到我的畫室去吧。”達·芬奇說道。
從此,蒙娜·麗莎常常和一個女仆來到達·芬奇的畫室,讓他畫肖像。為了避免她在畫像時感覺無聊(liáo),達·芬奇請來樂師、歌手、說書人和小醜到畫室來,為她表演;同時,也可以使笑意能長久地保持在臉上。
達·芬奇細致而耐心地畫著,3年過去了,還沒有畫完。到了後來,達·芬奇和蒙娜·麗莎之間似乎有了一種微妙的聯係,她的臉上最微細的變化,都逃不過達·芬奇的眼睛。
達·芬奇對麗莎夫人產生了一種特別的愛戀,這種愛,既不是當時流行的柏拉圖式的精神戀愛,也不是生活中常見的那種男女之愛。他已經50歲出頭了,在這之前,他從未對一個女人產生戀愛的感覺,他的全部精力都投入到科學和藝術當中。
達·芬奇看出來了,麗莎夫人不僅想成為他的肖像畫上的主人公,還想成為他生活中的朋友。但她已經是別人的妻子了,而自己的年齡又比她大許多。他克製著自己的感情,僅僅以一個畫師的身份出現在她麵前。
這時候達·芬奇接到宮廷裏傳來的一個通知,讓他離開佛羅倫薩,去管理一個正在緊張修建的運河。這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必須很快出發。達·芬奇知道自己將要暫(zàn)時離開麗莎夫人,心情很不平靜,明天就是最後一次為麗莎夫人畫像了,他覺得自己競有些舍不得離開她了。
第二天是個畫像的好天氣,這天,麗莎夫人準時來到畫室。但和往常不一樣的是,這次她是單獨一個人來,沒有帶女仆,她那明亮的眼睛,此時像有一絲水霧在幽(yōu)幽地飄著。
畫室中隻有他們兩人。
達·芬奇認真地畫著,麗莎夫人帶著微笑,直盯著他的眼睛,這也是以前沒有過的。突然,他發現麗莎夫人臉上閃過一種奇異的陰影,就好象一個人在鏡麵上吹氣所留下的痕跡一般。他停下來,問道:
“怎麼啦?”
她不做聲。很久才反問:“您要到運河上去,明天動身嗎?”
“不,今天夜裏就得走。”
“噢,我馬上也要離開這裏了。”她說。
達·芬奇看著她的眼睛,明白了,她之所以要離開佛羅倫薩,是因為知道了他要離開。
“佐貢多先生為了一件生意上的事情,要到外地去住三個月,我讓他帶我去,秋天才回來。”她解釋說。
“好吧,”達·芬奇放下畫筆,說道:“三個月後,我再來畫。”
“不,經過三個月,我也許完全改變了,甚至您都會認不得我了。您說過,人的麵貌,尤其是女人的麵貌,改變得很快。所以,您不如今天就完成這幅肖像。”
“啊……”達·芬奇久久地看著麗莎夫人,說不出一句話來。他們都有一種預感,這次分別將是永久的,就像死去一樣。他和麗莎夫人將來惟(wéi)一的聯係就是眼下這幅肖像了。
“是時候了,再見,達·芬奇先生。”麗莎夫人站了起來,同往常一樣平淡地說道。她的眼神中似乎含著一絲責怪,責怪達·芬奇三年來的感情上的過分克製克製:抑製。。
麗莎夫人伸手給他,他接過來,小心地吻著,自從他們認識以來,這是第一次她讓他吻她的手。這一瞬(shùn)間,她也迅速地低下頭,用她的嘴唇輕吻了一下他的頭發。
“上帝保佑您!”她輕聲地說道。
達·芬奇清醒過來時,她已經走了,周圍是慘白的陽光照著空蕩蕩的畫室,有一種死一般的寂靜。
達·芬奇來到運河工地上,時時想著麗莎夫人的麵容,時時想著他倆共同完成的那幅不同一般的畫。他決定,隻要再次見到她,他一定把心中想過的那些話說給她聽,他不會再像從前那樣,總在她麵前裝出一副畫師的樣子,他要和她做永遠的朋友。
秋天終於到了,達·芬奇回到了佛羅倫薩,想到馬上就要見到麗莎夫人,快樂就充滿了他的心。他迫不及待地要到麗莎夫人家裏去。快要到達她家時,他遇見了一個朋友,朋友叫住他,好奇地問道:
“麗莎夫人的那幅肖像畫,您畫了3年了,現在有人說您已經畫完了,有人說還沒畫完,到底怎麼回事啊?”
“怎麼了?”達·芬奇有些吃驚,心裏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出什麼事了嗎?”
“噢,對了,您剛回來,也許還不知道呢,您那幅畫的主人公,麗莎夫人,一個月前去世了……真不幸啊!”
達.芬奇覺得整個世界快速旋轉起來,但他以超人的力量鎮靜下來,禮貌地和朋友告別。當天晚上,他打聽到了確切的消息,麗莎夫人在外地呆了幾個月,準備返回佛羅倫薩,途中經過一個偏僻小鎮的時候,生了瘧疾去世了。
達·芬奇拖著沉重的步履(lǚ)走進畫室,把蒙在肖像畫上的黑布揭開,隻見畫中微笑著的麗莎夫人就像活著一樣動人,具有一種驚世駭俗驚世駭俗:因言行異於尋常而使人驚震。的美。他不敢看下去了,趕緊把畫像遮蓋起來。他覺得,這是她在世上留下的最寶貴的東西,是她用生命換來的。
巨人中的巨人
1504年,比埃羅·達·芬奇死了,享年80歲。生前,比埃羅曾在公共場合多次表示過,他的非婚生的長子列奧納多也能繼承他的財產,同他的10個兒子、2個女兒一樣,都享有同等權利。
比埃羅死後,其餘的兒女們聯合起來,到處散布“那個不信上帝、行巫(wū)術、解剖死屍的“私生子,對遺產沒有一個銅子兒的繼承權。
列奧納多早就厭惡家務糾紛,他根本就沒有打算與異母同胞弟妹打什麼官司。
一個放高利貸的猶太人找上門來,很客氣地向列奧納多討要一筆數目不小的借款。由於執政府經常拖欠列奧納多的薪金,藝術家的經濟狀況相當枯竭(jié),當時沒有多考慮就向這個猶太人借過幾筆錢。偏偏在經濟拮據拮據:缺少錢,境況窘迫。的時候,債主堵門了。
藝術家尷尬尷尬(ɡānɡà):處境困難,不好處理。得無地自容,紅著臉說自己真的沒有錢來還債。狡猾的猶太人立刻提出購買爭奪遺產的權利,“請允許我以您的名義打這場官司!”
藝術家隻得同意。於是,一場相持幾年的法律訴訟(sònɡ)開始糾纏藝術家。他再也不得安寧了,他的異母同胞弟妹們到處散布流言蜚(fēi)語,對他進行無恥的攻擊,謾(màn)罵,一盆盆汙水兜頭潑向藝術家。一位本該多為人類創造美和科學發明的偉大人物,成年累月被拉到小市民的汙泥濁水之中,成天被一群蒼蠅嗡嗡糾纏著……
又出來一個人,使列奧納多鬱鬱寡歡了。
1503年,佛羅倫薩執政府應民眾的呼籲,委托列奧納多畫一幅戰爭題材的壁畫。共和國的首腦們希望在“五百人”會議廳出現一幅歌頌佛羅倫薩人戰功的圖畫,用以宣揚英雄主義和愛國主義。這就是列奧納多將要創作的巨幅油畫《安加利之戰》。
列奧納多一向厭惡戰爭,他把不義的戰爭看作是“最野蠻的愚蠢行為”,是“獸性的瘋狂”。因此,他畫的素描草圖是:在戰爭最激烈最緊張時刻,畫麵中心有四個狂怒的騎士為爭奪一麵軍旗而進行廝殺。人物的動作和姿態都極度緊張,一個個的麵相都凶狠而可怕,雙方展開了白刃戰,戰馬下麵的戰士在血泊中拚命肉搏;連戰馬也在相互撕咬,整幅畫表現出可怕可憎的“狂怒、仇恨和複仇心”。
佛羅倫薩共和國的一位首腦來幹預了。
“列奧納多先生,如果照您這樣的構圖畫下去,這幅畫就要給人太重壓、太不快活的印象了,我們期望的可不是這個樣子……”
“您期望的是什麼呢?”畫家懷著好奇心冷笑著問。
“希望您能畫些顯揚共和國武功、紀念英雄光輝業績的東西,畫些可以作為愛國和公民品德示範的東西!戰爭也許真的像您畫的這般凶殘,但是,為什麼不可以把那太凶殘的東西加以美化,使之高尚起來,至少使之溫和一點呢?一切事情都應有個限度,藝術家的天職就在於用作品指導和教育民眾,這種作品才會造福民眾,沒有造福於民眾的藝術,隻不過是閑人的消遣(qiǎn)品!我的話對麼,列奧納多先生?”
“您是國家首腦,您的話當然對,”列奧納多帶著一種幾乎看不出的譏誚譏誚(qiǎo):冷言冷諳地譏諷。,微笑著說下去,“閣下,這樣做好不好,您可以召集佛羅倫薩全體公民到這會議廳開會,請他們來表決我的這幅壁畫能否造福於民眾!這樣也可以解決我們之間相持了很久的爭論,我以為我們最好還是聽聽民眾的聲音吧,因為民眾的聲音就是上帝的聲音。”
國家首腦的意見遭到拒絕,他並不甘心,經過一番活動,一個跟列奧納多對著幹的決議出台了:委托另一位藝術大師也在會議廳裏畫一幅戰爭壁畫,而且壁畫就在列奧納多對麵的牆壁上!
那位大師就是青年雕刻家米開朗基羅。比列奧納多小23歲的這位大師早就盼望這個機會了!
一次,許多畫家到列奧納多畫坊聚會,說著說著,話題就扯到了米開朗基羅身上。有人請列奧納多談談繪畫與雕刻誰高誰低。本來藝術門類之間是不能相比的,但是在這許多畫家一再催逼下,列奧納多有些信口開河信口開河:隨口亂說一氣。了,說出了不應該由他嘴裏說的話:
“雕刻與繪畫的主要差別,就在於繪畫需要更多的是精神力,而雕刻則需要更多的是體力。雕刻者常年要用繃(bēnɡ)緊的體力,無休止地用錘(chuí)子和鑿(záo)子,每天都要搞到精疲力竭,其實他的工作很少是在創造,因為那件藝術品原本就包裹在石殼裏麵,他隻不過一錘子一鑿子剝去粗糙的石殼殼罷了。再看畫家與雕刻家工作的情況吧,雕刻者工作時,全身出汗如同一個苦工。汗水夾雜了灰塵,汙穢汙穢:不幹淨。得很;他的工作室,塞滿了碎石和灰塵,他的頭上蒙著石屑和石粉,看上去好像個滑稽(jī)的麵包師傅。畫家就不同了,他作畫時穿著幹淨的衣服,很舒適地坐著,他的工作室又明亮又清潔,還要有悅耳的音樂相陪伴,這是何等的不同啊。”
當時的列奧納多很可能有點半開玩笑,也許有點嘩眾取寵嘩眾取寵:用言論行動迎合人,以博得好感和擁護。的味道,然而,他要為他的那段高論付出代價了。他的話傳到了米開朗基羅的耳朵裏,脾氣暴躁的年輕雕刻家立刻爆炸了,他跳著腳罵起來:“列奧納多先生!酒店侍女的私生子!你盡管去做賢人和雅人罷!我可不為我的工作感到有什麼羞愧,我本來就是個從小做苦工的人,從來就不厭惡汗汙。至於雕刻和繪畫,哪個高哪個低,我以為這種爭論是毫無意義的,一切藝術都是平等的!但是那個私生子,那個高貴的人,他關於繪畫高於雕刻的判斷,其見識比我家的洗衣婦也高明不到哪兒去!”
從此,米開郎基羅就處處和列奧納多作對了,暗的明的,隻要有機會,他決不放過!
佛羅倫薩人已經公認,在雕刻上,米開朗基羅已經可以和列奧納多相匹敵了:人們現在又懷著濃厚的興趣來看兩位大師在繪畫上的競賽了!
米開朗基羅決心和列奧納多展開一場較量,他要向列奧納多挑戰!——這幾乎近似瘋狂,大膽,冒險,因為在此前,他還從來沒有用油畫筆畫過一幅壁畫呢。
他選擇了佛羅倫薩人與比薩人的一次戰役,畫《卡希那之戰》。為了得到更多的支持,他完全選擇了與政府首腦一致觀念,他要歌頌英雄主義、愛國主義。
在《卡希那之戰》中,他沒去描繪戰鬥最激烈的時刻,而是表現戰爭即將開始的時候,在阿爾諾河上正在洗澡的士兵們,突然聽到了戰鬥的號角聲,他們從水裏跑上岸,立刻緊張地穿上戰袍,披上鎧甲,畫麵上的人物都表現出保衛祖國的激情。與列奧納多正相反,他把戰爭畫作是剛強的偉業,畫中的兵士都準備履(lǚ)行一種光榮的義不容辭的神聖義務,他們將以英雄主義為祖國而去戰鬥。
米開朗基羅急急忙忙開始作畫了,發瘋了一般,白天時間不夠,挑燈夜戰。
這就是歐洲美術史上一段很有意思的佳話:兩位文藝複興時期的繪畫大師,在故鄉,在同一場所展開了藝術競賽。
一次,在畫《蒙娜·麗莎》時,麗莎問起米開朗基羅的事,列奧納多表白了心跡。
“我相信,我和他如果能麵對麵談一次話,一切就可以煙雲霧散了,這個完全無聊的爭吵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的。那時他可以明白,我並不是他的敵人,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比我更愛他的。”
麗莎夫人搖搖頭:“真能那樣?”
“他絕對可以明白的!”列奧納多小孩般天真地喊起來,“您知道,我看過他的草圖,他的藝術不僅已經可以和我相匹敵,甚至將要超過我。是的,他將超過我……”
“列奧納多先生,您太天真了,您越向他表示善意和溫情,他對您的仇恨可能就越大,您的平靜,會被他認為是一種輕視。他懷著病態的妒忌心,準備和一切比他高的人衝突,他恨您,不是恨您的個人跟他有什麼恩怨,他是把您當作他爬向高峰時的最關鍵的大師來挑戰的。您小心地等候吧,他會尋找一切機會,一切突破口侵犯他的敵人的。”
以後的事實,證明了麗莎夫人的分析是很正確的。
米開朗基羅每次遇到列奧納多時,每當看到列奧納多安靜的微笑,他的羞愧立刻就要轉化成憤怒。他自認為,他的知識,口才,甚至自己醜陋的相貌,到處都與列奧納多相形見絀相形見絀(chù):跟另一個人或事物比較起來顯得遠遠不如。,這使他無名的妒火中燒;每次列奧納多提出要交談,都是以他的指責而告終。
列奧納多終於懂了麗莎夫人的話:他的敵人永遠不會寬容他的那種平靜。深邃永恒的平靜是要強過狂風暴雨的。
列奧納多的《安加利之戰》又是半途而廢,他的素描畫稿展覽在聖瑪利亞大教堂的一間廳堂裏。有一天,他發現一個十三四歲的小男孩在臨摹這個素描稿。小男孩瘦瘦的,穿著沾滿油畫顏色的舊衣服。畫家走了過去,那男孩抬起大而黑的眼睛,誠惶誠恐地望著他,紅了臉,興奮而激動地說:“您就是偉大的列奧納多?啊,我早就對您崇拜極了,我一直是把您當作我的老師的!您才是意大利最最一流的大畫師,那個米開朗基羅,怕是替您係鞋帶也不配哩!”
後來,那個小男孩又找過幾次列奧納多,拿他的素描給畫師看。列奧納多吃驚地發現,這個男孩對形象有一種很新鮮的感覺,小小的年紀就已經進入了藝術最秘密之處。他畫得是那樣輕鬆,那樣輕而易舉,好像沒有絲毫的辛苦,幾乎是遊戲一般就克服了技巧上最大的困難。
列奧納多斷定,畫前的這個男孩,未來肯定是一個大畫家。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拉斐爾。”
至此,被譽為意大利文藝複興“三傑”的偉大畫家,在這段時間,彼此都認識了。
《安加利之戰》沒能按照契約規定的日期完成。
列奧納多的藝術越成熟,畫畫卻越艱難。他的畫筆總在遲疑地妄(wànɡ)圖探尋到新的東西。探尋不到,寧可停下來,決不再畫已經重複過的東西。如果駕輕就熟,他的畫不會完不成的,但是駕輕就熟,不是真正大師的創作性格!因為他創作的終極目的不是去增多作品,而是去創造出新的自然現象,他努力去做的是“增多上帝的永久創造物”!他畫的每一筆,哪怕是最屑小的一筆,在他都是最宏大的工程,他要求自己的每一筆都能橫跨渺(miǎo)渺千年,茫茫空間,扣(kòu)動所有人的心弦。
列奧納多的左手總是這樣,抖抖瑟(sè)瑟,進進退退,畫畫停停。不能不這樣啊,它承受著曆史的負荷,要以新的創造表現人類的大知大愛。
請體諒列奧納多的遲疑和緩慢吧,那隻左手一生都在探路,在問詢。總幻想在草昧荒漠中開辟一條蹊徑蹊徑:途徑。。它知道,隻要稍稍有了重複和模仿,那神靈一般的美便會哄然遁(dùn)去。
把自己擺在藝術“造物主”高位上的列奧納多,辛苦勞作的成果隻能接近他頭腦裏想象的作品,卻永遠也畫不出他想象的那樣完美無缺。這就是列奧納多的悲劇!
為了畫戰馬,他親手解剖馬屍,畫了無數張解剖圖,並寫出《馬的結構》一書。他這樣做,是覺得自己每畫一個新的東西,都把自己擺在從近乎無知的起點起步,就這一點,列奧納多·達·芬奇,不是值得我們永遠向他仰望麼!
但是,佛羅倫薩政府的首腦又來囉嗦了,他們拿著和畫家當初簽的契約,那契約規定,如不能按期畫好《安加利之戰》哪怕遲一天,也必須罰款!
“列奧納多先生,您自己也知道,您畫畫的經費是從國庫裏支的,國庫的錢可是神聖的,那裏麵有寡婦的積蓄,有工人的汗,有兵士的血……”
列奧納多一聲不響聽著,他煩躁而又無奈地聽著,他在等那些虛偽的政客把話訓完,他像個行路的人忽然遇到一陣塵土,隻好閉上眼,屏住呼吸,等待灰塵過去。
列奧納多疲倦地向家中走去,一麵走一麵想著在藝術上與米開朗基羅的競賽。是的,年輕的藝術家已經成熟了,但是他的藝術技巧不是有很多是向我學的麼;然而他並不公開學,而是在我不在的時候偷學,《卡希那之戰》裏透視法,色彩明暗轉換法,光與影的處理方法,他米開朗基羅起碼有一半是在模仿我。
“這樣的爭鬥,真是無聊之極!”列奧納多打算退出競賽,好吧,向波提切利再借一筆錢,還給“國庫”,就讓《安加利之戰》以半成品呆在牆上好了,即使是半成品,也要比輕車熟路畫那平庸之作強百倍;就是這樣,沒畫完的《安加利之戰》,也是偉大的作品!
回到家裏,他想用研究數學平靜一下自己,隻有數學能使他平靜。
無意中,他的目光觸到了桌上的一封信,那是法國總督 (dū)寫給他的,信中邀請“尊敬的、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列奧納多先生,速來米蘭,法蘭西國將委任您為工程師”。前些日子他還猶豫,因為法國人曾毀壞了他巨大的塑像,又在千方百計要把《最後的晚餐》連牆壁一起搬運到法國去。他怎麼能輕易去為他們服務呢?
現在他無所顧忌了,故鄉又一次不再需要他了,麗莎夫人也不在了,“走吧,隻要能把知識給平民服務,就去無論什麼地方吧”!
雖然還不清楚法國總督要他幹些什麼,但他還是毅然而然決定離開故鄉了,像二十五年前一樣,他又變成一個無家可歸的流浪人,又能看見阿爾卑斯山的雪峰,又能站在雪峰俯瞰(kàn)倫巴底碧綠的平原了。
列奧納多已經61歲,他在米蘭本已穩穩立足,法國總督對他優禮有加,酬(chóu)金豐厚,創作自由,然而一方麵威尼斯等幾個意大利小國與瑞士國組成聯軍,正準備進攻法國人統治的米蘭,列奧納多厭惡戰亂;另一方麵當時意大利文學藝術最活躍的中心已不再是佛羅倫薩和米蘭,而移到了羅馬,羅馬教廷(tínɡ)的大興土木,以及梵(fán)蒂岡宮內外大量的壁畫雕塑需求,都為建築師、工程師和藝術家提供了更廣闊的用武之地,因此,列奧納多便決心離開米蘭,到羅馬去再試身手。
一到羅馬城,列奧納多就領著塞瑞等幾個徒弟去參觀西斯庭教堂的天頂畫,那是米開朗基羅用4年時間畫成的;師徒們進去後仰頭一看,都驚呆了!原來列奧納多有點低估米開朗基羅的繪畫才能,他承認米開朗基羅是個傑出的雕刻家,卻沒想到米開朗基羅到羅馬後竟畫出了如此撼人心魄的巨作!那西斯庭教堂的天頂畫,中間是《創世紀》的幾個場麵,四周拱柱間畫了基督祖先和其他有關的故事,以及12位男女預言者。米開朗基羅畫這組天頂畫時,竟不要一個助手,堅持自己一個人躺在18米高的天花板下的架子上,仰著頭畫;他這傑出的創作,真是太壯觀、太富有力與美的韻味了!
在羅馬的大街上,列奧納多師徒遇上了米開朗基羅。他當時才隻有38歲,然而竟已須發花白、滿臉皺紋、步履(lǚ)蹣跚蹣跚:腿腳不靈便,走路緩慢.搖擺的樣子。;塞瑞他們驚訝米開朗基羅為何如此沒有禮貌,列奧納多師傅明明迎麵向他躬(ɡōnɡ)身施禮,他卻依然昂頭躦(zuān)行,一派傲慢自得的神情。列奧納多卻諒解地對徒弟們說:“他怕是確實沒有看見我們。為了畫那西斯庭教堂的天頂畫,他天天仰著脖子,以至現在連脖頸都變形了,所以他眼睛總是往上翻著。藝術就是這樣無情啊,你要想創造出美,就必須付出自己的青春、心血乃至身體和性命;然而藝術又是如此地多情,你看米開朗基羅在那天頂畫當中畫出的《創世紀》,那是永遠不朽的創作啊,藝術家將死去,藝術家的靈魂卻藉那樣的創作而永駐宇宙間哩!”
當列奧納多領著徒弟們去往梵蒂岡宮觀看那裏的大型壁畫時,他的心緒就更難安寧。記得8年前的一天,在佛羅倫薩聖瑪麗亞·微諾拉教堂廣場上,一個靦腆的年輕人走到他麵前施禮,怯怯(qiè)地請求說:“教堂的執事說,那間陳列您《安加利之戰》草圖的廳室要暫時關閉一周,可我正在臨摹(mó),實在舍不得中斷,您能不能……”列奧納多見他一頭光亮平直的金發,穿著素雅的墨天鵝絨短衫,雙眼裏閃著仿佛在宣告自己無辜的真率目光,便會意地拍著他肩膀說:“教堂是要整理那間廳堂裏的祭器;不要緊,你放心,我會向他們打招呼,讓他們特許你進去繼續臨摹;年輕人,可以告訴我您的姓名嗎?”那年輕人便告訴他說:“我叫拉斐爾·桑蒂。”
這位拉斐爾·桑蒂,現在已是羅馬一顆最燦爛的藝術新星;連米開朗基羅似乎也不如他吃香,列奧納多帶著徒弟們去梵蒂岡宮看的大型壁畫,便是拉斐爾的作品;拉斐爾在那宮殿裏一氣畫出了《教義爭論》、《雅典學派》等十來幅人物眾多、場麵繁雜、戲劇性強、裝飾味濃的壁畫,塞瑞一看便說:“師傅啊,他從您那裏取用了太多的東西,我看他的獨創性,實在比不上米開朗基羅哩!”列奧納多卻捋(lǚ)著胡須說:“要知道他現在的年齡比我少一倍還不止,他的潛力,還大得很啊!”
在羅馬的街道上,列奧納多師徒也遇上了拉斐爾·桑蒂,拉斐爾主動迎上來,一隻腿後退,脫下華麗的帽子揮動了一個優美的弧線,行了個大禮,並滿臉微笑地向列奧納多致意:“列奧納多大師,歡迎您來羅馬!”然而在他的禮貌裏,也透露出了自滿與疏遠,列奧納多同他泛泛地交談了幾句,便分道揚鑣分道揚鑣(biāo):指分道而行。比喻因目標不同而各奔各的前程或各幹各的事情。各幹各的事情。,從此再無來往。
列奧納多在羅馬雖然得到了禮貌的接待,教廷卻並不重視他的才能;在1516年,列奧納多便又離開了羅馬。
1519年5月2日,駐蹕(bì)那裏的年輕國王弗朗索瓦一世,慌張地步出宮室,邁進馬車,朝城堡外的一座別墅駛去。
原來是有人來報告,從意大利請來的藝術大師列奧納多·達·芬奇病情急速轉危,已進入彌(mí)留階段。
列奧納多是3年前應新繼位的法國國王弗朗索瓦一世之召,來到安波瓦茲的。弗朗索瓦和前任國王路易十二一樣,都是文學藝術的鑒賞家。當時法國經濟上和政治上都走向強盛,從而也帶動了科學技術、文學藝術的發展,歐洲的文化中心,漸漸從意大利北移。弗朗索瓦一世有心讓意大利的文化精華更快地傳入法蘭西,所以在1516年特請當時滯留在羅馬的列奧納多赴法,並把他留在身邊,大有尊為高級文化顧問之意。他應允了法王弗朗索瓦一世的召喚,去了法國安波瓦茲城。萬沒想到67歲那年,便客死在了這個異鄉。
弗朗索瓦一世進入到列奧納多那所花木扶疏,屋宇典雅的別墅時,列奧納多已經咽氣。弗朗索瓦趕到列奧納多靈前,眼裏噙(qín)著淚水,向大師的遺體告別。
列奧納多逝世後,根據他的遺囑,他的書信、筆記和財物,都留給了跟隨在他身邊的一位年輕學徒法蘭西斯科,那追隨他多年的愛徒塞瑞,在他前往法國同他分了手,返回了故鄉米蘭,因為塞瑞畢竟有自己的家庭,而且實在沒有了再重新開辟一片新生活的勇氣;列奧納多的遺囑上還有一條,就是把那幅他一直帶在身邊十幾年的油畫《蒙娜麗莎》,贈送給弗朗索瓦一世。
列奧納多謝世後,弗朗索瓦一世將《蒙娜麗莎》懸掛在宮室中,時常地觀賞,他覺得畫上那蒙娜·麗莎的微笑,果然十分迷人,然而又十分神秘,有時看上去似乎是在抒發著內心的欣悅,換個時候望過去卻又那麼樣地淒迷,同一時候變換著角度看,感受也不相同,是在喟(kuì)歎人生的酸甜苦辣,還是在對世道人心報之以仁慈的寬容?
後來《蒙娜麗莎》送進巴黎羅浮宮珍藏,千千萬萬的參觀者絡繹不絕絡繹不絕:前後相連.連續不斷。地來到這幅畫前佇(zhù)足觀望,究竟哪一位算是最準確地解開了蒙娜·麗莎那神秘微笑之謎呢?
恐怕這個謎還要被世世代代的觀畫者繼續破譯下去,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列奧納多·達·芬奇在這個永恒的微笑中獲得了永生。
“達·芬奇的死是每一個人的損失……大自然沒有能力重新創造出一個同樣的人!”
這樣的評價是絕不過分的。達·芬奇是他生活的那個時代的“萬能巨人”。拋開他在繪畫、雕刻等藝術方麵的成就不談,他在自然科學方麵的探索和發現,以及他的實驗方法,都為後來的哥白尼、伽俐略、牛頓等著名科學家的發明創造開辟了道路。
他不愧(kuì)是站在時代最前列的巨人中的巨人,是“人類智慧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