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帝說得對,四阿哥和十四阿哥都是德妃的親兒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應該是沒有什麼分別的。隻過不,四阿哥一直養在佟佳皇後身邊,而十四阿哥則是德妃親手帶大,要說沒分別,也不可能。人之常情都是疼老幺一些,更何況老幺又是一直跟在身邊的。
從乾清宮出來,德妃沒有像往常一樣直接會永和宮去,而是拐到了荷花澱邊上。
已經是深秋時節,澱的風刮的正緊,我低低的聲音和德妃說道:“娘娘小心別被冷風撲了熱身子,奴婢扶您回宮去吧。”
德妃卻像沒有聽到一樣充耳不聞,眼睛隻盯著粼粼的水麵,殘敗的荷葉搖曳著身姿,一片淒涼。
沒法子,我隻有招來身後的小太監,對他說道,“回宮告訴翡翠姑姑,娘娘在這裏,讓她把大氅拿來。”
小太監領命走了。
我扶著德妃在澱邊慢慢走著,德妃似是自言自語說道:“禛兒,萬歲何曾叫過他禛兒。”
一回頭,德妃就看到了我,手上的力度加大緊緊抓著我的胳膊問道:“你說是哪個禛兒?”
我雖吃痛卻也不敢喊,隻得忍著疼說:“奴婢愚鈍,聽不懂娘娘在問什麼。”
德妃的目光犀利,死死盯著我,似是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你不知?你怎會不知?!”
我被她的表情駭到,這個時候不知多少人都在盯著那把龍椅,稍有閃失就會萬劫不複,我可不想因言獲罪。
德妃妝容精致的臉離我越來越近,我做不到從容不迫地應對,隻好跪在她腳邊:“娘娘恕罪,奴婢真的不知道啊!”
我的心中惶恐不安,德妃從未這樣失態,看得出來,她是真心疼愛十四阿哥,希望他繼承大統的。但雍王也是他的兒子啊!兩人無論誰做皇帝,她都是聖母皇太後,她真的不該卷入這場奪嫡大戰的。她這般疼愛十四阿哥,雍王會作何感想?恐怕這也是這對母子永遠無法逾越的隔閡了。
“本宮倒是忘了,四阿哥是你的姐夫呢!”德妃直起身冷聲說道。
“奴婢雖是四王爺府裏出來的,也是鈕祜祿甄嬛的妹妹,可奴婢自入宮開始就尊崇隻有萬歲爺一個主子,別無二心的。”自古帝王都十分忌諱宮裏宮外勾結,我趕緊撇清與雍王的關係,恐怕惹禍上身。
我正辯解的功夫,翡翠已經拿了大氅來,她看見我跪在地上,德妃的臉色也不是很好,不動聲色地把大氅給德妃披上,故意恨恨說道:“糊塗東西,這麼大的風還不扶娘娘回宮去,仔細把娘娘吹病了,定要讓人掌你的嘴。”
我立刻會意了,自己打了自己幾個耳光,顫聲說道:“都是奴婢不好,都是奴婢不好,請娘娘責罰。”
翡翠厲聲說道:”還不快扶娘娘回去,沒的在這裏丟人。“德妃也像是醒悟過來,聲音也似往日無二淡淡看了我一眼,吩咐道:”行了,起來吧。“翡翠扶著德妃慢慢前行,我小心地跟在後麵,麵頰似是被火燎了一般火辣辣地疼,被風一吹更是火速地腫脹了起來。
臉上疼的厲害,心裏也是十分不安。
奪嫡大戰眼看就要吹起最後的號角,雍王真的能笑道最後麼?
他若當了皇帝,是否真的和史書上記載的那樣,殘害手足?而他這個皇帝是熙帝欽點的還是篡改了詔書,搶了十四的本位呢?
禛兒,禎兒,到底是指的誰呢?
德妃本是極少責罰宮人的,我紅腫著臉頰回去受到了眾人的注目,但是礙於德妃的威儀,誰也不敢多問一句,隻是目光閃爍地猜測著我到底為什麼被罰。
晚膳過後,我躲在宮舍裏不想出去,反正德妃也沒叫我去內殿侍候,我便捧著銅鏡細細看著臉上的傷痕。幾道紅紅指印在燭火的映照下顯得格外突兀。我不由得埋怨起自己,怎麼會下手這麼狠,一點都不知道偷奸耍滑,做做樣子也就好了麼。弄成這副樣子,也不知道幾天才能好。
我正捧著銅鏡往臉上抹藥,翡翠端著白瓷碗進來,見我疼的直吸氣,就說道:”你這麼抹藥隻會發的更厲害。“啊!我一聽,連忙用白絹擦掉藥膏,問她:”那該怎麼辦?“翡翠坐在我身邊,從白瓷碗裏拿出兩個煮雞蛋,貼在我的臉上輕輕摩挲著:”這個方法最見效了。以前我哥哥弟弟在外麵打架受了傷,額娘就是用這個方法給他們療傷的。“我很少聽到她說起自己的家人。能到宮裏當宮人的都是正經的八旗子弟,並不像秀女一樣還有蒙人和漢人參與。琉璃已經出宮了,眼見著她的年歲也見長,很快也就會到了出宮的年紀,越是這個時候就越會思念自己的家人吧?就像是近鄉情更怯。
”你不是個莽撞的人,伺候娘娘這些日子也極是妥帖。今個卻是為了什麼,娘娘要發你跪在荷花澱?“翡翠用的力道恰到好處,我並不覺得疼卻抽了一下嘴角,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是奴婢自己做錯了事情,娘娘已經是手下留情了。要是換做別的主子,杖斃了都不為過。“我深知,這件事情絕對不能讓別人知道,言不傳六耳,到我這裏打住了也就少了很多禍事。
翡翠輕輕歎了一口氣,”娘娘近來心神不寧的,咱們還都是加著萬分小心伺候吧。“我趕緊點點頭,死死閉住了自己的嘴。
第二天輪到我休值,因為臉上的傷痕未愈,也不想到處招搖惹人笑話,就躲在房裏想練練字緩解一下焦躁的心。
盈盈握著毛筆,鬼使神差地開始寫一個團團的蒙文,寫了一個又一個,等我猛地醒悟過來,才發現自己寫的都是胤祥的祥字。
如今已是熙朝六十一年,若是我沒記錯,熙帝就快駕崩了,雍王若真繼承了大統,十三爺也就快獲得自由了。其實,這些年他也隻是被禁足在自己的府邸,並不像後世宣揚的那樣被囚在養蜂夾道。雖然被停了俸祿,但好歹也有了些經年的積蓄,過得也不會太差,最起碼要比芸兒好了太多。
正想著呢,就見蓮心進來附身給我請安,”姑姑,芸小主請您過去說話。”
我立即把桌上的墨跡團了起來,扔在角落裏。
蓮心抬眼正看到我臉上的傷,雖有些驚異,卻也沒再說什麼。
自從服侍德妃起,芸兒很少在和我有什麼交集了。就算是如今在一個宮宇裏住著,也是難得見上一麵,她總躲在偏殿不出來,我也因為有太多的事情要忙得不出空。
一見麵反而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便低頭給她請安。
她一把扶住我,嗔怪道:“也沒有外人,你一定要和我這麼生分麼?”
雖然不願意承認,可我們心裏都知道,我們早就不是能同舟飲酒的朋友了,生分是必然的。她是嬪妃,而我隻是一個普通的宮女。
礙著有蓮心在,我隻得擠出一絲笑意,“多謝小主抬愛。”
芸兒衝蓮心說道,“你出去候著吧,沒有吩咐旁人不許進來。”
“是!"蓮心偷偷看了我一眼,退了出去。
芸兒拉我在她身邊坐下,細細端詳著我的臉,”都說德妃是個好相處的人,沒想到也有下手這麼狠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