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扒著假山縫想要再看清楚一些,無奈一行人漸行漸遠,等我回過神來再看芸兒,她已經淚流滿麵了。
”小主……“我見她如此,不知該如何勸慰才好。
很多事情,在芸兒被封為芸貴人的那一天就已經改變了。
入夜,更漏的聲音滴答滴答地攪得人心煩。
屋裏清冷清冷的,被褥都似乎能擰出水來,每晚躺下去的那一刻都像是到了寒冰地獄一般。
我瑟縮在被子裏,想著,冬天才剛剛開始,等到滴水成冰的日子該怎麼熬呢?
低低的飲泣聲從東配殿裏隱隱傳出,在暗夜裏顯得格外刺耳。
我披上衣服,摸著黑到了東配殿。
殿裏一片漆黑,暖閣裏籠著一盆黑炭。本來以芸兒的品級是可以燒紅蘿碳的,但是宮裏的人向來是拜高踩低,芸兒幽居無寵多年,連內務府的太監們都公然克扣她的吃穿用度,若不是礙著太後的麵子,這些黑炭都是燒不上的。
我撿起炭盆邊的銀手爐,往裏麵扔了兩小塊碳,迅速塞在芸兒的被子裏,低聲喚她:“小主是又睡不著了麼?不如奴婢給您您烹些熱茶來吧?”
芸兒本來背衝著我躺著,聽到我這麼說,翻身坐起來攬住我的肩,“你就當真要和我這麼生分麼?你也要和我這麼生分麼?”
她的手冰涼且顫抖,蒼白的臉上淌著兩行熱淚。
窗外風聲淒冷,吹的樹枝上的積雪簌簌而落。
紅羅帳外點著一隻紅燭,火焰跳躍著,仿佛隨時都會被吹滅。
芸兒把我拉進她的被窩,”懷玉,你陪我說說話吧。“她的被褥也比我的好不了多少,隻是普通的棉絮,根本難抵寒冬臘月的陰冷。
往年太後還囑咐身邊的姑姑們送些新做的棉被,而今年從入冬起太後就一直病著,自顧不暇的人哪還有心思想著別人。
芸兒似乎一點也不在意這些輕賤,她攏住我的手:”讓你跟我受苦了。“我連忙搖搖頭,”是奴婢沒有照顧好小主。”
芸兒的手亦是冰涼的,我拉上被子,和她一起躺下。
“今日的那女子,可是十三爺的福晉?”芸兒鼻音濃重地問。
“嗯,”我輕聲應道:“聽說是去年新春的時候,萬歲指的婚。”
其實十三阿哥並不是如史書上記載的那樣被幽禁十年,熙帝還是顧念了一些父子情分,不讓他隨意出府而已。五十五年的時候還特意指了烏蘇氏為他的側福晉,雖然隻是頭等護衛金保的嫡女,但也表明了熙帝的態度。金保做為頭等護衛,一直在熙帝近身伺候,很得熙帝賞識。
燭火終於被窗縫透過的冷風吹滅了。
黑暗裏,芸兒重重歎息了一聲。
“小主還是該為自己想想。”我斟酌著措辭,“眼看都入宮四年了。”
“你可知這些年我是怎麼熬過來的?”芸兒扭過臉來,鼻息熱熱的撲在我鬢角。
“奴婢不知。”
“我就想著,總會有一天我們還能像當年一樣,在在江裏泛舟,把酒言歡。我不是皇上的嬪妃,他也不是黃帶子的阿哥。”
那是哪一年了?我竟然都想不起來了。
"為救李郎離家園,誰知皇榜中狀元,中狀元著紅袍帽插宮花好呀,好新鮮~“淒冷的夜裏,芸兒鶯啼婉轉唱起她與十三阿哥都喜歡的曲子,襯合著如此境遇,竟叫人生起無限感慨。我何嚐不是期待著有一天能離開這紫禁城,和心愛的人湖裏泛舟把酒言歡?
隻可惜這些年發生了太多的事情,讓這種希望變得渺茫。
先是五十三年的秋天,胤禩在陪同熙帝行圍的時候觸怒聖顏,被斥責不忠不孝,令其在府中閉門思過。轉年的新春,就停止了胤禩的一切俸祿,從那年開始,我就沒再見過他。
去年,葛爾丹叛亂,十四阿哥臨危受命,帶兵出征,我也和他斷了聯係。
至於四爺,我都不記得上次見到他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
親近的人一個一個都像斷了線的風箏,明明知道飄向何處卻又無力尋找。
芸兒進宮四年有餘,雖然給了貴人的位份,卻從不曾侍寢,即便是準許她獨居鍾粹宮又如何?不過是白白把她收進金絲籠裏便棄之不理罷了。
芸兒哭累了,靠在我肩頭沉沉睡去,夢裏掙紮流下一枕辛酸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