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宮闈深深14》(1 / 3)

我的身後身後傳來龍頭拐杖杵地的咚咚聲和太後的冷哼:真是個妖孽!

這是在說我麼?我竟然成了太後眼裏的妖孽?!

微曦的晨光透過窗戶的縫隙傾灑在地上,光影投射之處飛揚著一些細細的灰塵。

從窗戶到對麵的牆壁是五步,從左麵的牆到右麵的木門是七步,這間不大的容身之所已經被我丈量了無數次。

局促的空間裏還擺了床榻和恭桶,空氣裏時常漂浮著一股尿騷味,即便是我經常屏住呼吸,也阻礙不了那股難聞的氣味往我鼻孔裏麵鑽。

被關在慎行司已經七日了,我的心情從忐忑不安慢慢變成淡然。剛被帶到慎行司的時候還在惶恐會用受到什麼樣的刑罰,但是被關了幾日後都沒看到一個人帶我去受罰,倒是每日都有一隻手通過門上的小孔送進一碗粥。這碗粥是我每日唯一的飯食,雖不至於餓死但也隻限於果腹。

是什麼原因讓他們忘記處罰我呢?是太後起了惻隱之心還是什麼別的原因?就這麼被擱置在房子裏,我雖然心情早就歸於平靜卻也覺得寂寞難耐,對未來惶然不可預知的煎熬還不如當時就被杖責四十後送到浣衣局去來的痛快。

終於,又過了三日,有人嘩啦一聲拽掉了門外的鐵索推開了木門。

陽光一下子噴湧進來,擠滿了小屋的每個角落。我一下子被突如其來的光明晃了眼睛,竟然看不清進來的是何許人也。

等我慢慢適應了日光的明亮,才看清是十四爺站在小屋的正中。

他錯愕地看著我,喃喃地說:“不是說大點好了麼?怎麼人都成了這個樣子?!”

慎行司的精奇嬤嬤跟在後麵惶恐的說:“十四爺,這麼醃臢的地方豈是您來的地方,快跟老身到前麵休息,等懷玉姑娘換洗一番再敘不遲。”

我虛弱地笑了一下,精奇嬤嬤還真沒有為難過我,到慎刑司來不被剮掉一層皮已經不錯了。

“嬤嬤說得對,十四爺還是等奴才換洗一番再問話不遲。”我扶著炕沿剛想站起來,卻步履虛浮險些跌倒。

十四爺想伸手攙扶我,卻被我一閃身躲開。

他慢慢收回手,對身後的宮女說:“帶下去梳洗。”說罷轉身出了屋門。

我被小宮女扶著到了浴房,已經有備好的粥和小菜放到了桌上,還有一碟子小餅吸引了我的視線。

這不是富春茶樓的招牌美食鮮花小餅麼?怎麼擺到了我的麵前?

我正發呆,一直扶著我的小宮女低低的聲音說:“怕姑姑身體弱,先吃點東西再梳洗不遲。”

坐在桌邊,麵對香味四溢的粥和點心,我迫不及待地拿起勺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這粥和前幾天吃的稀粥相比簡直就是天壤之別,一吃就知道是慢火熬出來的,還帶著幹貝香菇幹等配料。

一口氣吃了三碗後,小宮女搶過了我的碗,“姑姑不能再吃了!再吃要傷脾胃了!”

我不甘心地舔舔嘴唇,拿起鮮花餅吃了起來。

還是一樣的味道,卻像隔了好幾世沒有吃過。前塵往事成雲煙消散在彼此眼前。曾經把酒言歡的三個人,如今一個被囚一個成了破塵居士,我則在深入太平洋的後宮裏惶恐度日!這究竟是什麼樣的日子?何時才能破開雲霧見天明啊!我的心情絲毫沒有因為被放出囚室而覺得輕鬆,反而更加不安。

吃完簡餐,我很快沐浴完畢。再怎麼沉溺於往事之中也不敢忘記十四阿哥還在等我問話的。

等我到了前堂,十四阿哥已經等不及了,正在來回踱步。看到我走進,忙上前來問道:“怎麼這麼久?”

我輕嗽了一聲,示意旁邊還有人。

十四阿哥站直了身子對旁邊的人揮揮手:“你們都先下去,無招不得進來。”

宮人宮女們都施禮退下,最後一個退出去的還不忘帶上房門。

等門仄仄關上,我才走到離得最近的一把椅子上坐下,十幾天的囚禁讓我又瘦了不少,本來就很清瘦的身子更加骨感,連坐在椅子上都覺得硌得慌。

十四阿哥看我局促不安的樣子便急切地問道:“怎麼?她們還打了你不成?”

“讓十四爺掛心了,奴才沒被打,隻是在慎刑司關了幾日有些清減而已。”我衝他笑笑,“十四爺是領旨來處罰奴才的吧?是浣衣局還是另有別處?”

十四阿哥動了動嘴唇,才說道:“即是我來了,斷然沒有讓你再受苦的道理。”

既然不是來責罰我的,那必是要帶我離開這裏了。我的心稍稍安穩了一些。

“那奴才就要先謝謝十四爺帶我出苦了。”我坐在椅子上淡淡點了點頭算是感謝。

“出苦倒算不上,起碼能暫時保你平安。”

“喔?”我微微揚起眉,問道:“怎麼還暫時保我平安?難道我曾經或者將會不平安?”

“你都不知道你捅了多大簍子麼?”

我皺起眉,被囚的這幾日我幾乎無時無刻不在想這件事。

那天禦花園裏跪了不知多少人,光是服侍三王爺側福晉的就有四五個,伺候胤褘和胤禧的也有幾個,還有各處的掌事宮人宮女恐怕都會難逃罪責。

“鈕祜祿懷玉!”十四阿哥提高了聲音,“你到底有沒有聽到我在說什麼啊?”

“奴才是在想剛才十四爺問奴才的話。我自知這次的罪責實在太大,才會驚動了太後千歲和宜妃娘娘。奴才想知道,有沒有人因我而受到牽連被責罰?”

十四阿哥張口結舌地看了我半天,惱怒般地坐在我身邊的椅子上,“真不知道你整日都在想什麼?!自己的腦袋都快保不住了還在替別人擔心!”

我驚了一下,這次竟然犯了要殺頭的罪了麼?

十四阿哥見我真害怕了,急著說道:“放心,我已說了暫時保你平安,你的腦袋算是保住了。”

我還是不安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再次警醒自己,這不是什麼生存遊戲,而是真槍真炮的實彈演習,每一個高高在上的人想取走我的性命都是輕而易舉的吧?

我承認我還是怕死的!

十四阿哥走到我身邊,十分嚴肅地對我說:“不是每次都能這麼幸運地逃脫。若不是有人拚了命保你,我也是不能站在這裏和你說話的。”

我心裏翻了一下,有人拚命保我?這個人是誰?

還沒等我張口問,十四阿哥已然說道:“你也不必一定要問出這個人,自己長點心眼比什麼都強。你暫且休息幾日,自會有新的差事發給你,記得長點心眼!”

說完這話,十四阿哥恨恨看了我幾眼,推門出去了。

我連忙站起來行禮,恭送倆字剛出口,他頭也不回擺擺手:“免了吧!”

隻留下我一個和一屋子滿是疑雲的空氣。

是誰要殺我?是誰又會保我?會是胤祀麼?

我慢慢癱軟在椅子邊,全身一點力氣也使不上了。

雖然十四阿哥說了許我休息幾日,但最終我還是歸內務府管理的。經過這次滑板風波後,我也不敢再造次,老老實實地在內務府裏聽了幾天差,就被指到了禦花園的梅園裏負責灑掃。

按理來講,這種灑掃的工作一般都會派給剛進宮的小宮女的。可是,紫禁城的後宮還真不是講道理的地方,少說話多幹活才是王道。我可是太深有體會了,二話不說,拿著隨身的小包袱小箱子就住到了梅園的宮舍裏。

禦花園的景色雖然優美,但宮舍卻是後宮裏最簡陋的地方。一來這裏永遠都不會迎駕,也不會有哪個妃嬪會踏足。二來,這裏也算是個清水衙門,沒有什麼油水可撈,主管大太監也就靠搜刮小宮女小太監的月例銀子填充腰包。即便是這樣,也經常是荷包癟癟的。吃穿用度都成問題了,誰還會加強基礎建設呢?有房住有炕睡能吃飽就已經很不錯了,窗戶漏風門關不嚴都是小問題,便無人計較了。

夏天就像是一個調皮的小孩,剛才還豔陽高照的這會子就陰鬱著落下雨來。我來不及跑回廊下,就這麼提著一柄掃把躲到了假山的石洞裏。

來禦花園司職已經一個月有餘了,分給我的活計是誰都不願意幹的清掃落葉。雖說夏日裏是鮮有落葉存在的,可那些被風吹落的花瓣卻是怎麼掃葉掃不完的。

特別是這樣的午後,別人都去陰涼裏躲懶了,我卻還要認真清掃石子路上的微塵,沒料到受到了突然而至的落雨的襲擊。

我在石洞裏尋了一處凸起的樹樁坐下來,手指摩挲著樹樁粗糙的邊緣,心裏想:“從順治爺開始,禦花園就不許種植高大的樹木,這株老樹少說也有上百年的樹齡,年輪都是密密麻麻的數不清,就這樣被砍伐掉,樹木本身會不會傷心?都說花有花神,草有草神,樹也該有樹神,樹神看到自己的身子被凡人砍伐又會做何感想呢?人的權利真的是無限大,連神仙都無可奈何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