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三子胤祉正式入駐蒙學館,白天和一幫老學究們編纂《古今圖書集成》,晚間則同一些熙帝從民間搜羅來的,精通天文和數學的人共同整理整理《律曆淵源》。
《律曆淵源》在現代有很大一部分都失傳了,我曾經在學修課上接觸過這方麵的知識,對於遺矢的那部分產生了些興趣。在平日侍候他們的間隙也偷偷關注著《律曆淵源》的進展。
天氣漸漸熱了,荷花澱也恢複了盎然的生機。
我心裏記掛著投湖而死的靛青,不由自主地會往澱上去。直到有一日遇到了胤禛。
太子再度被廢後,已經很少看他入宮來,他也從大小事務中脫身,安心住在怡春園裏做了“破塵居士”。
沒見到他的時候心裏還存著些惦念,可是見到了麵反而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傻傻愣了半天,才冒出一句:“我姐姐還好吧?”
“你心裏隻惦念你姐姐麼?”胤禛麵色冷淡。
“我其實還惦念弘曆。”我老實地回答。
“還有麼?”
還有?我盯著他的眼睛,心裏竟有了些想戲弄他的想法。
“當然還有了。”我歪著頭故意不看他,“我還惦念院子裏的那些花啊,草啊,不知它們是不是依舊茂盛。另外,福晉側福晉好不好?弘時是不是依舊調皮?年氏可好?小格格可好?”
胤禛聽到這裏,不怒反笑:“你心裏惦念的人還真不少。”
我拿不準他說這話的真實意思,隻得說:“王爺府裏的人那麼多,我隻惦念了這幾個,怎會不少?應該是很少才對吧。”
“你還知道很少?”他迫近我幾步,我立刻覺得亞曆山大了。
“奴才蠢笨,不明白王爺的意思。”我的呼吸都亂了節拍。
胤禛距我一步之遙停下來,我則微微後退一步,心想著他要是再走近,我就跑。
“十三弟呢?你就不想知道十三弟好不好?”
我聽到他這麼問,才鬆了一口氣,原本我是很怕他問出你就不惦念我之類的話來。不過,依他的性格,恐怕就是想問也不會這麼直接問的吧。
“王爺有十三爺的消息?”
“沒有!”回答的倒是斬釘截鐵。
我的鼻子差點氣歪了,這不是逗比麼?!
“不過,沒有消息也算是好消息吧?畢竟,還能知道十三弟的日子如常,沒發生什麼意外。”胤禛轉過身,背對著我,望向一塘的碧荷。
我心中黯然,接口道:“再如常的生活也不是十三爺想要的。”
“聽你的意思,倒好像知道十三弟想要什麼。”胤禛隨口問出的話卻極具深意。我想起胤禩寫過的那個團團的祥字,被鈕祜祿懷玉繡在荷包上的那個字。
“四爺錯了。不是奴才知道十三爺想要什麼,而是王爺您心裏知道才對。”我故意說的風輕雲淡,但還是遏製不住生出些恐懼。
我其實很怕知道他們之間的明爭暗鬥,若是可以,我隻願意和胤禩遠走高飛,遠離一切爭鬥去過我們閑雲野鶴般的日子,不理人間的恩怨是非。
“我若說不知道呢?”胤禛回身問道。
“那是王爺不想知道。十三爺那樣一個心思簡單的人,他怎麼想的一點都不難猜,隻是王爺不願意去猜。也許,王爺已經猜出來了,隻是不想讓別人知道。畢竟,十三爺是背著那樣的罪名被萬歲處置的。別人能避的都已經避的遠遠地,隻有王爺您進退兩難。”我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胸口都有些起伏不定。
胤禛不可置信的看著我,半晌才說道:“有時我真怕了你這些玲瓏的心思。”
“奴才都不怕,王爺怕什麼?”我笑道,“王爺隻要記得,十三爺做過所有的事都是為了保全一個人就行了。”
胤禛深深吸了一口氣才說:“我怎會不知?!”
看著他的手握緊又放開,我無不動容地說:“不但王爺知,其他人恐怕也不會不知。隻不過,有的人願意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有的人不願意而已。”
胤禛苦笑了一下,“恐怕所有人都在說我落井下石吧。”
我看著他的側臉,心中泛起酸楚,明明是一個爹生出來的孩子,為什麼偏要落到骨肉相殘的地步?那把椅子究竟有多大的魅力?會讓人性沉淪?
現在的他無論怎麼做都會被人詬病,真真是進退兩難。
“王爺何必在乎別人怎麼想?有些時候以退為進反而棋勝一招。再說,遠離朝堂也未必是不幸,近君主也不見得有多幸運。”我強迫自己不再說下去,說的已經太多泄露了天機會不會被雷劈?我不由自主地望了望天,又說道:“時辰不早了,奴才還要回蒙學館,就此告退。”
胤禛抬手我可以下去了,我便鬆了一口氣。
和他這樣的聰明人對話,隻需點到不用點透,其中的分寸還真是不好拿捏。
給胤祉上茶的時候,我看見他正在紙上畫五線譜,不覺得有些驚異地說道:“王爺還喜歡西洋樂?”
話一出口就後悔了,恨不得打自己一個嘴巴!進宮這麼久了,我還是改不了說話不經大腦這個毛病。
胤祉抬眼看了我一眼,我已經滿臉通紅了。
“額,其實奴才是偶爾看到洋先生們畫過這些水波紋小蝌蚪,才知道這是西洋樂譜的。奴才覺得和我們大清的樂律很是不同,就多留心了一下。”情急之下,我隻好信口胡說了。
“你的形容倒是貼切。”胤祉並不深究我的話,而是扔下筆說道:“隻是這些小蝌蚪實在令人頭痛。”
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奴才也曾聽洋先生抱怨我們的樂律太難懂呢。”
胤祉端起茶盞喝了一口,微微皺眉道:“這又是什麼茶?”
“是洋先生帶來的西洋參。奴才是看王爺這幾日過於勞累,便煮了這參茶。西洋參的好處就是既能補身又不上火。”
胤祉喝了半盞後才說:“難得你肯花心思在這些方麵。”
我被誇得有些臉紅,嚶嚶回道:“王爺不怪奴才自作主張才好。”
胤祉微微點了一下頭,“去備些點心,一會兒梅大人要來,準備好梅大人喜歡的雪頂含翠。”
我施禮退下,想著梅大人來定是為了編纂《數理精蘊》。一想到三角函數和立體幾何我就頭大,這個梅大人參與的著作曾在三百年後折磨得我夜不能寐,恨不能讓他每天跑肚拉稀起不了床才好。可即便是這樣,我也沒膽子公報私仇,在梅大人的茶水點心裏動手腳,隻得人命地備好了點心和茶水給前廳端了上去。
前廳胤祉和梅大人已經鋪開了書籍和算紙在研究一道幾何題。我趁倒茶的功夫看了一眼,覺得他們的輔助線添的有點問題,但也不便直說,隻能眼睜睜看著二人為了求解爭論不休。
站的有些久,我有些頂不住了,便打了個長長的哈欠。
正在演算的胤祉頭也不抬地說道:“你先下去,有事再讓內監去叫你。”
我很感激他的貼心,施禮退下回到宮舍。
竹青已經歇下了,我怕吵到她隻胡亂洗了一把臉也就躺到了榻上。
幽遠的歌聲再度響起,黑暗裏我睜著眼睛,屏息聆聽,暗自盤算到底要不要起身去看。終於,好奇再次壓過了恐懼,我披衣而起,沿著堤岸一麵走一麵搜尋著靛青的身影。
我心裏早已知道靛青有可能隻是盤踞在荷花澱的冤魂,可是看到她婷婷立於青石上婉轉低唱的時候,我竟然已經忘記了害怕,深深地被她的歌聲所吸引。
記得曾經看過一個古希臘的神話故事,金發美女洛列萊就是依靠歌聲吸引被情所傷的人到她的領地來投海自殺。
靛青難道也是用歌聲吸引人的麼?怎麼竹青卻沒有聽過呢?
婉轉歌聲越來越近,我也終於看清大青石上佇立著身穿桃紅色衣衫的靛青。她背對著我,卻知道我已經走近,歌聲漸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