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上是馮敞,馬下是蓋著紅紗的沈言,兩兩相望隻覺滄海桑田。
楊臻扣著沈言的咽喉道:“馮將軍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馮敞沒有接話,隻是靜靜地看著沈言。萬般流光隻餘一聲低歎:“沈言。”
6.
楊臻的哥哥便是沈言那死去的丈夫,在他哥哥死後方才匆匆趕回。雙親接著先後離世,而自己應考屢屢失敗便起了尋仇的念頭。
隻是在那一天,他看見沈言在河邊挽袖淘花的時候,他便不想殺她了。
一路跟到白渠山的時候,他便記起來那日吃飯時官兵罵罵咧咧的話,道是白渠山總是心頭大患,又不能傷無辜之民該如何剿滅?於是楊臻便獻上一計,沈言殺人,白渠山包庇,算不算大罪?那官兵聽後便將他大大誇讚了一番,送了些賞銀。
而馮敞得一大夫搭救留得一命,輾轉到冀州流落至軍營,方才苟活至今。
那日靈犀寺一晃而過的,果然是她。
大軍要抵達郴州,必將從這小村落走過,隻是將帥有令,不得暴露行蹤,那便是,殺。
手無寸鐵之人,如何下得去手,馮敞原以為奉上銀錢封口作為補救之計,未成想,原本做客道喜的村民,皆手持劍器,冷眼相向。
沈言一手將紅蓋頭掀開,楊臻不自覺鬆了鬆手,後笑道:“馮敞,一個沈言難不成還抵不上那虛無的功名利祿嗎?”
馮敞攥緊了拳頭,想了許久後,放鬆了下來,“你為景王,我為齊王,咱們各自為主,與她何幹?”
沈言笑笑,原來的大老粗竟會這般說文了。
楊臻皺了皺眉,又捏緊了幾分,沈言喘息愈發困難,馮敞勉強卻出現猶豫之色。
便是這分猶豫,讓副將瞧的一清二楚,副將大手一揮,利箭蜂擁而上。楊臻轉身回抱沈言,箭雨盡在他身。而沈言在愣怔之下,懷中的碎玉不經意落出,馮敞認得,這是那年,他沒送出去的那個,隻是後來遺失許久無從尋找,原來竟在她這兒。
7.
我再次認認真真地看著紙上“沈言”這兩個字,問道:“你——”
“我不願遇到這樣的馮敞,而他日後的賢主必不會讓我留在世上,所以,我迎上了那箭雨,死在未時三刻。”
“未時三刻。”我重複著,“你想什麼時候去見他?”
“不,我不想見他,煩勞你將這鐲子帶給他。”說完她將手上的玉鐲褪下擱在桌子上。
周身散發著輕柔的綠光,小巧剔透,流光之下似有漩渦將人眼球吸引地無法移開,一個用三魄鑄成的鐲子果然受看。
我看著沈言端起了那碗孟婆湯毫不猶豫的飲下,又毫不猶豫地步入輪回道,不禁心底觸動著,有點苦澀,有點動蕩,卻始終不知這是什麼。
孟婆說:“王生,這筆買賣,真是劃算。”
為沈言完成一份遺願,我便多了一分再入人世的機會。我點點頭表示讚同,這些年來,教我這般省事兒的便隻有沈言一人。
“他日見了沈言,記得繞道而行。”
我不明所以,但還是乖乖的應了聲。應該,沒有他日了,即便是有,她也不會是沈言。
“沈言名為沈言,卻又不隻是沈言。”孟婆繼續道,“王生,你可懂得?”
我搖搖頭,隻知沈言,應該死於未時三刻,生於未時三刻。
沒有人告訴我她為什麼會這樣,也沒有人告訴我為什麼我隻能在這裏毫無緣由的等一個有緣人,記述她的故事,完成她生前的所有遺願。好像我生來便該是如此,為那些前來尋我的有緣人而存在。
地府中的十年堪比人間百年,想那萬千鬼魅生生不滅,淒淒府地不分晝夜,我勢要衝出這黑暗望望那萬丈紅塵該有多盛世繁華。
“下雪了。”孟婆定定地看著那飄揚的細雪,言語間似歎息,似無奈,似欣喜。
我伸出手來,任一片片潔白的雪花在掌心靜靜融化,最後隻餘一滴清水,盈盈淺淺。“下雪了,可是,怎麼卻一點都不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