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欲上青天攬明月(2 / 3)

一張泛黃的宣紙被抽出,抖開一看,上頭寥寥數筆卻描畫的是個眉清目秀的女子,那是年輕時的霍懿姿,細看畫像右下角還有幾行字,寫的是:吾心係汝,怯語喃喃,獨思伊人,望姿憐惜。

她不敢相信:"這是你們騙我的…騙我的!"還沒來得及出聲,她便將我一把推開倉皇離去。立刻喚出黑衣叫他們緊緊跟上,定要護她周全。

這層窗戶紙由我手捅破,師父倒是減了不少負擔,可明日又如何是好?她若不來,這戲該怎麼唱下去,譜寫了大半生的淒涼曲調何時終了終是未知。

第二日天微微亮,山下的人已經陸陸續續往一武堂趕來。潔白的靈幡掛滿青石階兩側,隨風起伏平添幾縷哀傷。正院最中間立著一座一丈多高兩耳裹纏白布的紫金大鼎,鼎內全是前來吊唁的人投入的香燭。嫋嫋青煙從中飄出,整個斷情崖彌漫著淡淡的愁苦淒涼。

我穿著孝服背手立於大廳不顯眼的一角,看著院裏漸漸多起來的人聚攏眉頭。小十輕聲在我耳邊講:“小主子,找不到。”

昨夜霍懿姿離開後我怕她想不開便讓小十跟了上去,誰知道她的蹤跡在山腳就消失了。“嗯,下去罷,注意周圍安全。”

“是,小主子。”黑衣如魅影般消失。呼出一口氣,該來的還得來,不著急。走上前幫哥哥的忙,他遞給我一個眼神,我彎彎嘴角示意放心。想到了今天會來很多人,但沒想到有如此之多。幸虧把黑衣調過來偽裝成山莊弟子,要不然還真顧及不過來。

小十八站在靈堂前的石階上扯著喉嚨報來人:“武當派崇鏡真人前來吊唁。”抬頭望去,大門口進來兩列負劍灰衣小童,而一身白色道服的和藹老翁從中走出,直向靈堂。道長爺爺來了,雖說他與少林、峨眉兩大門派幫著我處理各項事務,但我卻沒有告訴他們事情真相,一想到這事我的心裏就泛酸,麵上下意識換成愁苦樣。

崇鏡真人剛邁上台階,就見堂內靜靜躺著的師父,頓時佛塵一掃,大歎:“獨孤,你怎地這般早走哇!你說過今年中秋要和我在華清殿對弈三天三夜,你怎說話不算話!”老翁的聲音有些顫抖,聽聞師父講年輕時他和道長爺爺是不打不相識,如今一個老友突然‘離世’,怎能不傷懷。

“真人,家師食言,還請真人見諒。”哥哥低頭鞠躬,話語裏全是哀傷和歉意。

“唉,留下你們三個,甚是可憐!”白須老翁親手點上香燭,燒了幾摞紙錢,轉過身對我們三個講,“修兒算我武當半個弟子,以後有難處,盡管來找老道,隻是,”眼睛看向我,“老三還小,雖是我看著長大,脾性卻像極獨孤,他一走,這小心兒裏肯定不好受,你們做兄長的可要好好照顧。”哥哥姐姐點頭答應,真人歎出一口氣,“如此便好,唉,”跟著小一走向院子裏的酒席,“世上又少一人與老朽悟禪啊。”話語裏惆悵滿滿。

十八又道:“峨嵋派清韻師太前來吊唁。”峨嵋派自古以來就是清一色女弟子,而姐姐正好被送去學過武藝。師太見到姐姐,語氣裏全是心疼:“曦兒,可是苦了你。”姐姐搖搖頭:“師太,不苦。”

年近半百的瘦削道姑點上香後,望著我們:“令師的仙逝我感到十分惋惜,若不嫌棄,以後峨眉便是你們第二個歸處。”

“謝謝師太對晚輩的厚愛。”行過禮後安排小二引她入座。

十八接著:“紫霜派嶽山掌門前來吊唁。”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獨孤兄啊,你怎麼……嗚嗚……以前不是好好的嘛,怎麼說沒就沒了,唉,你放心,我會照顧好你的一武堂還有這幫弟子,你就安心走罷。”這個尖嘴猴腮的人我一直沒什麼好感,尤其是這句話,更是讓我鄙視他,擺明想占我師父位置。

隻是一場吊唁儀式,各門派明裏暗裏的勾心鬥角已經接連不斷,若到七日後的大會,恐怕精彩異常。

巳時三刻,吊唁完畢,後續的該是弟子發言,然後眾人用過酒宴,未時火葬師父。

姐姐不淡定了:“瑾兒,她怎麼還不來?”我掰著手指頭:“看來計劃會推遲,先招待他們,完了之後到斷情崖再看。”

“但願我們真的不會把老頭火化了。”姐姐抱著雙手有些無措。

哥哥作為大弟子禮節性的對著前來的各派道謝,可是有人偏死不死冒出一句:“老盟主死前可有留下什麼遺言?像是一武堂該怎麼辦?”尋到聲音,發現是什麼小幫派的掌門,他看到我如劍般犀利的眼神頓時轉過去假裝吃菜。一石激起千層浪,這句話讓在座人眼一亮。自從幾十年前獨孤霸在武林中嶄露頭角,拔得頭籌,他的天下第一就沒人能憾動,而且他創立的一武堂內還有不下百名隻聽從他號令的武林高手,所以一武堂也被稱為天下第一堂。現這老盟主一死,一武堂就像沒了主人的狗,要麼看著它‘餓死’,要麼馴化收為己用。當然很多人都有後者的打算,可是,我隻能說,恐怕你們沒有那麼大的胃。

上官修頭上綁著孝帶,一身白色孝服,襯得他一塵不染。如神般俊美的男子站在靈堂前居高臨下:“家師的逝世,過於突然,並沒有留下遺言。隻不過,”台下竊竊私語少了些,專注地聽這個少年的後文,“若是有人力頂千斤,成為新任盟主,我作為老盟主的弟子可以在此給大家保證,一武堂將效力於他。”少年的霸氣不言而喻,僅僅幾句話,已經讓所有人閉緊嘴巴,能力者才能帶領能力者,若你不識矩,最後撐得腸穿肚爛怨不得別人。

正午一到,在送葬隊伍的護送下手下門人抬著師父的靈柩朝斷情崖走去,身後跟的全是各大門派的人,有真心悲傷的,也有抱著目的來的。

攀上斷情崖,這裏野花盛開,靈雀來往,如畫般美好,曆代盟主遠離世俗的最後一段路也該這般。由於斷情崖不是很大,所以能上來的隻有幾個德高望重的掌門和各自器重的弟子,這點倒是省了我不少麻煩。師父的‘遺體’已被安放在枯草堆上,隻消一把火帶他走。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我心裏漸漸慌起來,雖然做了最壞的打算,但若不按預期發展,這一切便沒了意義。

最後的時刻來臨,和尚爺爺轉著念珠輕輕提醒,我聽清他的嘴裏正不疾不徐地吟誦往生咒。給哥哥打好暗示,看來,這局,是我輸了。

在眾人悲傷的眼神下我狠心將手裏的火把慢慢伸向柴草:“師父!您就安心去吧!”就在火苗快要舔舐到幹草的一刹那,狂風驟起,吹的在場人睜不開眼,隻有我一人捂嘴傻樂:我賭贏了。

風停後,站在草垛上一身純白的霍懿姿望向師父,雙眼朦朧,不失溫柔。

崇鏡真人認出她,揮了揮手中的拂塵,大聲責叱:“妖女!你已在江湖上消失多年,今日怎麼又出現了?”

清韻師太看清是她後右手按於佩劍上,憤怒道:“霍懿姿!你曾屠殺我派十六名弟子!今日等盟主後事結束,爾等便取你性命!”

“快快離開盟主遺體!”在兩位前輩的怒斥聲中霍懿姿輕輕趴在師父身邊,一臉安逸。少林寺的圓邑大師手持禪杖,直指霍懿姿。

她清亮的眸子柔柔地注視獨孤霸:“今日我來,是陪他的。如是有仇,趁現在報吧。”

沒有人動手,大家都是過來人,師父年輕時欠的風流債,在場的幾個都清楚。

我有些哽咽:“霍前輩,家師何德何能,居然令前輩白首不相離。”你可算來了……

她淡淡抬起頭,看著我:“小子,我知道你是你師父最疼愛的徒兒,你能答應我一個條件嗎?”

“前輩請講。”我沒出息的抽吸一聲,聽她下文。

“火葬結束後把我們的骨灰撒在溪水裏,你,能答應我嗎?”她有些期待,更多的是渴求。

哥哥不解:“為何?”

“因為,”霍懿姿轉頭看著獨孤霸的臉,微微笑道,“那是我和他第一次見麵的地方,我想,他也願意這樣做。”

見時機成熟,我旁敲側擊:“前輩,如果師父沒有死,你會原諒他年少時犯下的錯麼?”

“不管何時,我從未怪過他。曾經有恨,隻因為戀的太深。”她輕輕撫摸師父布滿皺紋的臉,“回過頭一想,有我愛著他,便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