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說歹說打發了紫笙,初染又禁不住朝城門上頭望去。人呢?!逡巡了許久,她才在相思河邊瞥見了毓縭的身影,腳步,頓時不由自主地朝他的方向走去,兩個人之間,仿佛有那麼一根看不見的線牽著。
夜色漸深,燈影初上風清月朗。名士傾城,簪花約鬢,攜手閑行,憑欄徒倚,言笑晏晏。明汐易主,之於他們不過是小小一陣騷動,就像水邊泛起的漣漪,馬上就消散開去。
毓縭沿河前行,向著人群反方向的僻靜處而去。月色皎潔,銀光籠在他身上顯出一片寧馨,周遭隱約的喧囂仿佛都與他無關。走著走著,他停了腳步,斜靠在一棵樹幹上,目光投在河麵粼粼的波光,仿佛在找些什麼似的,有時候看著看著就倏的笑了,那個笑容很幹淨,也很純粹。
他怎麼了?初染探了探頭想看得更清楚些,卻不經意瞥到另一個纖瘦的身影。
水芙蓉?!她怎也在?
正納悶,忽的傳來一曲簫音,清澈樸質,讓人不禁聯想到農家炊煙、小橋流水。初染難以置信地看著不遠處持簫而立的身影,如此恬淡而寧靜,她頓時有一種錯覺,那個人不是毓縭,不是那個冷漠的鳳城之主。
“咳咳。”冷風拂過,初染喉中發癢,禁不住咳嗽起來,待她緩過神,那簫聲已經停了。毓縭頭也不回,隻淡淡說道:“出來吧。”
初染有些尷尬地挪步過去,早知如此,她定是安安分分地呆在屋裏不出來了,省的讓他看笑話。“嗯.......我不是有意要跟的.......”見他不答,便急急地補充一句:“真的!”話音才落,又是一陣咳嗽。
毓縭輕拍著她的背,扯了扯嘴角:“怕冷怎麼還亂跑,會受涼。”
“哦。”看著那張略顯柔和的麵龐,初染反倒不自在了,微微撇過頭,思來想去總算找著了話題,“你剛剛吹的是什麼曲子?”
“隻是家鄉俚歌罷了。”毓縭也不細答,隻有意無意地把玩著手上的簫,目光頓時怔忪起來,有些自嘲地笑了笑道,“是不是不像是我會吹的?”
初染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
“你怕過我嗎?”突然,毓縭這樣問,“或者,覺得我像個魔鬼。”
魔鬼?!初染心頭一顫: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竟會用這兩個字來形容自己?!
見初染這個模樣,毓縭無所謂地笑了:“老實說就是了,就算是魔鬼,也不會天天吃人的。”
“為什麼要這樣說自己?”初染喃喃,抬頭凝視著滿前的男人,輕聲道,“我以前恨過你,罵過你,覺得你是一塊不可理喻的石頭,沒有感情,不會哭也不會笑。但是我從來不覺得你是魔鬼,從來沒有這樣看過你。
如果你是魔鬼,那些被你攻下的城池早就血流成河;如果你是魔鬼,你就不會說‘安定’二字;如果你是魔鬼,那我又如何會站在這裏。如果是魔鬼,你怎會心軟?!”
“可你不要忘了,是我毀了你的一切。”毓縭似是在提醒她似的,殘忍地揭開了這張傷疤,然後歎了一歎,替她整了整衣襟,道,“丫頭,你太善良。——要記得,不要輕易相信一個人,不要輕易原諒一個人,更不能輕易地去恨一個人,那樣,才最明智,懂麼?”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神裏滿是無奈、彷徨、掙紮,還有絕望。
可以吹出這樣簫聲的人,絕不會生來就是如此冷漠無情。“你可以忘記,隻要忘了,就不會痛了。”
“已經刻在骨髓的恨,怎麼忘?!”毓縭朗笑,“換作你,你能嗎?”
“我.......”能嗎?
不能!
無論她怎麼逃,都無法抹去腦海裏那個淡笑而立的男子。“風燼”,這個喚了千百遍的名,怎麼可能說忘記就忘記。
“可以把簫給我嗎?”初染突然伸手笑道,眉眼中的憂鬱已全然不見,“我也會吹簫,你要不要聽聽看?”
猶豫片刻,毓縭送開了手。
赭色的簫身,隱約有淡淡的“毓”字刻痕,初染握著的時候還能感覺到他的餘溫。細看,做工卻很是普通,市鎮隨處一個攤販那裏都能買到,而且看起來似乎用了很久,已經有些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