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讓其他侍候的宮娥看護著楊侑,自己與那宮娥快步走到吵鬧之處,遠遠就看到一個少女擋在一個男孩身前,張妃正對著她指手劃腳的破口大罵。那少女臉色煞白,全身顫抖,顯然甚是害怕,但她還是勉力站立,兩手緊緊地伸在後麵攥著身後男孩的兩條手臂。
這少女清麗卻蒼白的臉容才映入我眼簾,就已證實了我剛才的猜想——那少女與男孩,是陰世師的那對兒女陰貞烈與陰弘智。
陰世師此前把他們二人遣入宮中為質,可是長安陷落的戰事期間,宮內一片混亂,我在忙亂之中,竟然也是完全把他們二人都忘到九霄雲外去了。此後陰世師被攻入長安的李淵斬首示眾。但為了表示不傷及無辜的寬大為懷,李淵沒有誅滅陰家滿門,也就沒有去追查陰氏姐弟的下落。陰家的家人大概也不是很清楚陰世師把他們二人帶到哪裏去了,於是二人就此被世人所遺忘,這麼長一段時間裏一直就呆在宮裏,無人過問,也無人驅趕。
長安城破之時,宮禁無人看守,很多宮人就此跑掉。我心灰意冷,對此也不加理會,所以宮內的人員一直未加清點。這時尹、張二妃進駐宮中,一副“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派頭,遂一一清點宮內人員。大概就是因為這個緣故,才發現了他們這兩個沒有登記在宮人名冊之上的“外人”。尤其陰貞烈是女兒身,還好冒充為走掉的宮娥,陰弘智卻是年紀太小,不像是小太監,再一細查,很容易就發現他根本未有淨身。雖說是個小孩,但宮中出現未淨身的男子,畢竟還是重大的事故,張妃趁此機會大發雌威,倒亦非奇事。
我快步上前,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張娘娘,怎麼一大早就在這裏生那麼大的氣啊?”
張妃一見我,臉上立時浮現出一以貫之的嘲諷之色,道:“哎唷,是二公主大駕光臨了呢。二公主來得正好,你看你看,這宮裏也真是亂得太不像話了,居然混進了個沒有淨身的男人哩。”
我強抑著厭惡之情,道:“張娘娘說得太誇張了吧?不過是個小男孩,還不算是男人吧。”
“不管怎麼小,男的就是男的啊。他到底是怎麼混進來的,一定得好好查問個清楚才行。”
我望向陰氏姐弟,隻見陰貞烈一臉惶恐之色望著我,眼睛中卻隻是一片茫然,並沒有期待或求懇之意。那小男孩陰弘智躲在姐姐的背後,隻伸出一個小腦袋向外窺視著,顯然還不明白到底發生什麼事,隻是感覺到氣氛緊張,跟著也流露出害怕的神色。
我沉吟了一下,向張妃道:“這是侍候我的宮娥阿貞。前段時間長安城內混亂,她害怕自己的小弟弟留在家中不安全,所以就向我求懇,想把他帶進宮來。因為想著隻是個小男孩不礙事的,我就答應了。本來想著事情過去就讓他出宮的,但一來最近事情忙亂,也是我的疏忽,把這事都忘了;二來聽說他們家人在這亂事中都過世了,如果把這小男孩送出宮去,也無人照顧,怪可憐的,所以就一直拖了下來。”
張妃滿麵猜疑之色,道:“她是侍候你的宮娥?那為什麼宮人的名冊之上並沒有記著她的名字?”
我不動聲色的道:“她也是剛剛才進宮來不久的,還來不及把她的名字上冊。娘娘也知道這段時間宮裏有多亂,我實在也沒有心力顧及這些事情了。幸好現在娘娘來了,真是幫了我的大忙呢。”
我這番話話中帶捧,張妃雖是疑惑不去,卻也不便再跟我糾纏,隻得道:“既然是公主殿下的人,那就請公主帶回去好好管教就是。隻是……這男孩畢竟是沒有淨身的男子,請公主盡快處理了他,要不就把他送出宮去,要不就給他淨了身,否則這宮裏的規矩,還要不要守啊?公主也是快要出嫁的黃花閨女,宮裏有這麼個未淨身的男子,要是了傳出去,於公主名聲也不好聽嘛。秦國公可是唐王愛子,可不能讓他也跟著受謠言所累啊。”
張妃這話說得甚是刻毒,但我想到現在是在人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的,終於還是強忍怒火與羞意,淡淡的道:“多謝張娘娘的提醒了。我這麼做,也隻是想維護唐王的仁善之名罷了。如果為著什麼宮裏規矩,就要迫害這麼小小一個男孩,要是傳出去了,於唐王的名聲也不好聽嘛。我的名聲跟唐王的名聲比起來,自然還是唐王的為重,對吧?”
說著,我牽起陰貞烈的手,也不顧那被我噎得隻能暗裏生氣、卻發作不得的張妃,轉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