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貞烈之女(上)》
75 娘娘(楊洛)
接下來的日子裏,就是我自己為自己籌備婚事。
我從來沒想過自己的終生大事會是這樣子的結局。但事已至此,多想無益,我也就強迫著自己假裝那是別人的婚事一樣,無動於衷地進行著。
小曼自那天從我那兒聽說她的婚事之後,便離開了皇宮,回她自己家去,向她父親稟報此事。她自有她的家人給她籌備婚事,我也就沒有再過問。她這一離開皇宮,就一直沒再找我。我跟小曼從小交好,雖然不是親姊妹,卻常常隔三差五就會聚到一起,比我跟南陽姐姐之間的關係還要親密。像這樣長時間不見麵的情況,還真是少見。大概隻有雁門那一次,因為我隨駕北巡,而小曼留在長安,才有差不多兩個月沒見上麵。像現在那樣跟她同在一城之內,卻一直不謀會麵,可說是從所未有之事。
可是那時,我隻想著自己的婚事,又以為她也在忙自己的婚事,對我們之間這種不同尋常的微妙變化,竟是一點都沒有留意上。直到多年之後回顧,我才發現,原來當天皇宮中一別,我們竟是要再過上四五年之久,才能重逢——盡管,其實我們一直都在長安城內。
在我忙碌的這段時間,李世民也沒能閑著。本來對長安虎視眈眈的西秦薛舉父子,果然大舉來攻了,領著他們那號稱三十萬的大軍,包圍了扶風,李世民奉命迎戰。這是他第一次獨立領兵——既不是西河首戰時與其兄長建成並肩作戰,也不是進軍長安路上時隸屬於父親李淵之下。這一戰李世民旗開得勝,在扶風大破薛舉之子薛仁杲軍,追至隴坻,令已然稱帝的薛舉惶恐至詢問下屬:“自古天子有降事乎?”一度打起投降的主意來。
但這一切,對我來說已經遙遠得像另一個世界裏發生的事情。我永遠也不會再上戰場,雁門那樣的往事何止如煙?根本已是隔世之夢。於我而言,與我更密切相關的消息是,李家在太原的家眷終於抵達長安了。這也是為什麼李世民雖然已經打敗了薛仁杲軍,把薛舉嚇得一度想投降,卻最終沒有更進一步地追迫西秦軍的原因之一。李淵很快派人到前線,把這消息告訴他,催他盡快返京。
與太原家眷隨行的,還有兩個名義上仍是我父皇的妃子的娘娘——尹妃與張妃。由於李淵在名義上仍然隻是唐王,是臣子,雖然平日已經在武德殿內以相國的身份辦公,但還是不便居於後宮。這樣,長安陷落後的好一段時間裏,後宮實際上是還由我主管著的。但尹妃與張妃二人一到,局麵就完全改變了。她們以名義上仍是娘娘的身份,名正言順地進駐後宮,馬上就大搖大擺地把自己當成操掌六宮鳳印、居於皇後一般的地位的人物。
我自知在目前的形勢之下,自己不過是個亡國的公主,日後頂多也隻是個藩王的妾室,這二人卻遲早會成為新朝皇帝的寵妃,因此也很克製地不與她們起衝突。她們愛怎麼做就怎麼做,隻要不明顯地直接損害楊侑的利益,我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盼能相安無事地熬過這一段日子。
幸好在她們到來之前,我的婚事籌備,其實也辦得七七八八了。而正式地作為李家代表與我打交道的,也不是這尹、張二妃,而是李淵的側室萬氏。這萬氏就是那被陰世師等三人抓住斬了首的李智雲的母親,性情溫婉,倒是很好相處的人。隻是溫婉的另一麵就難免是顯得懦弱了,她又對後宮的規矩、習慣不熟悉,總是被尹、張二妃語帶嘲諷地數落她這個不對、那裏有錯,嚇得她膽顫心驚、全無主見,隻能聽著二妃說風就是風、說雨就是雨。換在平時,我一定會忍不住出頭為她打抱不平,可事到如今,我自己也是自身難保,自然隻好冷眼旁觀、默然不語了。
亡國傀儡的苦澀,我確乎是開始一點、一點的品嚐到了……
這天,我正帶著楊侑要到花園去散散心,忽聽得前麵一陣紛亂的嘈吵之聲。我示意一個宮娥前去看看是什麼回事,未幾她折返回來道:“張娘娘正在前麵罵著什麼人。”
我眉頭一皺。這張妃氣焰尤其囂張,經常在宮裏動不動就發火,說這個對她不敬、那個對她失禮,濫施刑罰,弄得宮中是人人自危,卻又個個敢怒不敢言。
我隨口問:“她今天又為著什麼發火了?”
“好像是說她發現宮裏藏著個沒有淨身的男孩,因此就在那裏大發脾氣,說宮內規矩怎能如此混亂,難道仗著太上皇不在而皇上又年幼,就可以這樣胡作非為了嗎?”
我奇道:“宮裏藏著個沒有淨身的男孩?怎麼會啊?”忽然,我腦海中閃過一件事,不由得心頭劇震,對那宮娥說:“你帶我過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