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茶·煎
《茶中雜詠煮茶》
香泉一合乳,煎作連珠沸。
時看蟹目濺,乍見魚鱗起。
聲疑鬆帶雨,餑恐生煙翠。
尚把瀝中山,必無千日醉。
——唐·皮日休
一
明清之前,茶並不是泡飲的。
唐代,因為運輸等原因,茶葉經過采摘、烘焙、運輸等等許多道工序,到了顧客手裏的時候,往往已經失去了鮮香之味,人們想了很多辦法延續茶香,比如花茶和奶茶等。
為了方便運輸,唐代開始,茶葉都是被壓成磚塊樣的茶磚保存的,喝的時候,取一塊,研磨成粉末,加各種調料煎煮。
陸羽在《茶經》中提到茶有真香,然後他提出,不應該在茶裏麵加薑、鹽、棗、橘皮、薄荷等等作料。
他說這些是“溝渠廢水。”
意思是,這樣喝茶太糟蹋了,簡直把茶喝成了垃圾。
宋代的蔡襄和宋徽宗也分別提出,延續陸羽這個觀點,覺得茶有真香,不該在茶裏麵加龍腦香、珍果香草等物。
宋代南方有七寶擂茶,加鹽、花椒、酥油餅等,混合煮成茶湯。
可見,唐宋時期茶最普及的時候,煎茶煮茶,是要放很多作料的,這些作料大多是調味品,基本上,鹹的甜的辣的酸的,都可以煮進茶湯裏,少數人還會在煎茶的過程中放入牛奶,這樣一鍋茶湯出來,真是五味雜陳,各種味道亂入。
每一個時代口味不同,唐宋飲茶,講究重口味,不怕怪味,就怕清淡。
唐代首都長安,有兩大市,一是東市,一是西市。東市是本地人的天下,口味略清淡,接近正常,茶館裏賣的茶,隻加薑鹽而煮,薑辛辣,鹽鹹,加上茶葉的味道,煮出來,想想味道,應該不會比一碗雞蛋湯更好喝。西市多是西域人和胡人,他們煮茶花樣比較多,口味也更重,茶湯裏麵加紅棗、糖等許多作料。所以唐代的煎茶,有兩種風格,卻是同一種難喝。
《茶餘客話》:古人煎茶,必加薑鹽,則更不知有何美味?《物類相感誌》:芽茶得鹽,不苦而甜。
薛能寫煎茶的詩,又稍微有些不同:鹽損添常戒,薑宜著更誇。
他覺得,煎茶加薑很好,加鹽就不好了。
茶葉加鹽,反而變甜,我沒有試過,不知道真假。不過,流行風尚是一個時代的風向標,改變是需要漫長的過程的,唐代的煎茶風格,雖然受到陸羽觀點的衝擊,卻並沒有立即消失。許多唐代詩人都寫詩記錄了茶湯的樣子。
唐陸龜蒙《奉和襲美茶具十詠·煮茶》:
閑來鬆間坐,看煮鬆上雪。時於浪花裏,並下藍英末。
傾餘精爽健,忽似氛埃滅。不合別觀書,但宜窺玉劄。
描述茶湯的顏色,如鬆上雪,如浪裏花,茶湯如此白,至少是加了牛奶。
就算是到了明代,也還是有煎茶的影子,明代小說《清平山堂話本·快嘴李翠蓮記》中寫道:“此茶喚作阿婆茶,兩個初煨黃栗子,半抄新炒白芝麻,江南橄欖連皮核,塞北胡桃去殼柤。二位大人慢慢吃,休得壞了你們的牙。”明代之後,泡清茶才開始盛行。顧元慶《茶譜·擇果》雲:“茶有真香,有佳味,有正色,烹點之際,不宜以珍果香草雜之。奪其香者,鬆子、柑橙、杏仁、蓮心、木香、梅花、茉莉、薔薇、木樨之類是也;奪其味者,牛乳、番桃、荔枝、圓眼、水梨、枇杷之類是也;奪其色者,柿餅、膠棗、火桃、楊梅、橙橘之類是也。凡飲佳茶,去果方覺清絕,雜之則無辨矣。若必曰所宜,核桃、榛子、瓜仁、藻仁、菱米、欖仁、栗子、雞豆、銀杏、山藥、筍幹、芝麻、莒蒿、萵苣、芹菜之類,精製或可用也。”這才是飲茶行家的經驗之談。不但延續了唐宋煎茶的重口味,還加進了若幹東西,讓一碗小小茶湯,變成了一鍋雜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