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入世,也入市。
唐代《封氏見聞記》:古人亦飲茶,但不如今人溺之甚,窮日盡夜,已成風俗……城市多開店鋪,煎茶賣之,不問道俗,投錢而飲。
南來的北往的,無論你是誰,隻要付出很少的錢,馬上就可以得到一大碗熱茶,一條板凳。大家喧嘩笑語,並不拘束,咕咚咚痛飲,喝完一抹嘴,精神抖擻,繼續趕路去也。
到了宋代,茶館賣的飲品更加豐富了,比如《水滸傳》中記載的北宋時期的茶坊,王婆就是在清河縣紫石街開茶坊為生的。王婆賣的茶,貌似種類更多,因為西門慶對茶的要求是要甜些,於是王婆點道濃濃的茶,抓了白鬆子和胡桃肉放進去。也或者,那個時期,街上流行賣甜茶,這樣的茶不但解渴,還能飽腹。
南宋時期,杭州城茶肆酒樓更是數不勝數。風流繁華地,茶香酒香花香,香飄萬裏,掩映出一派虛假的歌舞升平。
吳自牧寫的《夢粱錄》寫:今杭州城茶肆亦如之,插四時花,掛名人畫,裝點門麵,四時賣奇茶異湯。冬月添賣七寶擂茶,撒子,蔥茶,或賣鹽豉湯。暑天添賣雪泡梅花酒或縮脾飲暑藥之屬。
可見,南宋的茶肆,已經愈發精致和文雅起來,茶肆裏插時令鮮花,掛名人字畫,門麵裝潢得很漂亮,賣的茶種類也多,春夏秋冬各不相同,冬天賣暖茶配撒子等茶點,夏天,居然還有冰茶解暑。
這樣的茶館,比唐代的時候高了一個檔次,但是普通百姓偶爾享受一次,也不是不可能。
三
鄭板橋才華滿腹,卻經曆坎坷,他一直掙紮在貧困線上,所以對所處的底層社會生活有很深的感觸和感悟。由經曆推及思想,他筆下的詩詞書畫都更接近民生,卻又高於直白,韻味悠長。投射到他寫的茶,也自有一種幽香,穿透了歲月,穿透了曆史,撲麵而來,仿佛能一窺他當年的生活,質樸的籬笆院,簡單的粗茶淡飯,晴來訪友,雨來喝茶。比如一首《竹枝詞》:
湓江江口是奴家,郎若閑時來吃茶。黃土築牆茅蓋屋,門前一樹紫荊花。
湓口城,古城名,故址在今江西九江。
好像一位老朋友,在麵前對你說:我家庭住址告訴你了啊,你啥時候有空了,來家裏喝茶。我家不算富裕,沒有高門大戶,也沒有寶馬香茶,但是還算有情調吧,黃土鑄就的院牆,茅草的房,門前有一樹紫荊花,花開的可好呢!
滿滿都是生活的味道。
蘇軾也寫過一闋詞《浣溪沙》,也寫了很逼真的鄉村生活:
簌簌衣巾落棗花,村南村北響繅車。牛衣古柳賣黃瓜。
酒困路長惟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敲門試問野人家。
棗花正落,白色的,撲撲簌簌落了一身,村子裏的主路上,不時有車來車往,這個車可不是汽車,而是牛車、手拉車。街上有賣菜的,地裏新摘的黃瓜水靈靈的,頂花帶刺。詩人因為喝了酒,又逢太陽升高,天氣熱了起來,愈發酒勁難抑,想睡覺,想大大地喝一碗茶,於是,就近找了一戶人家,舉手敲門,問問有茶沒有,討一碗喝。
鄉趣十足。
鄉間的茶,不會有太多的講究,茶葉也不上檔次,難得的是,那一份善意和悠然的生活情態。
茶入鄉野,注重的是實用,所以精細中添了粗獷的味道。
茶與世界的關係,一是品,二是家常喝茶,三是應酬禮節,四是飲宴,五是調笑之物。
品是茶道之魂,要安靜的心,有嚴格的規矩和程序,有很嚴肅的儀式感,這是上流社會的品茶方式;家常做飲品,是對茶最普遍的推廣,如鄭板橋筆下的“掃來竹葉煮茶葉,劈碎鬆跟煮菜根”,便有著十足的家常味道,不需要精致,不需要嚴肅的儀式,最低限度地解決溫飽,卻也不乏喜悅,那種閱盡世事、遍嚐滄桑之後的一絲滿足;茶作為應酬禮節來說,倒是從上到下比較一致的禮儀文化。無論是上流社會的清雅茶會,還是民家村寨的清茶敬客,都綿延了幾千年,未曾有很大的更改;飲宴,就隆重一些了,要有身份的人或者組織,才能舉辦這樣的茶宴,比如乾隆每年元旦三日後舉行的茶宴,是一般人望塵莫及的;調笑,就比較有意思了,《金瓶梅》中,西門慶愛上了桂姐,第一次在她家請客的時候,應伯爵看西門慶猴急的那個樣兒,上茶的時候,就用《朝天子》調兒的《茶調》開他玩笑:
這細茶的嫩芽,生長在春風下。不揪不采葉兒渣,但煮著顏色大。絕品清奇,難描難畫。口兒裏時常呷,醉了時想他,醒來時愛他。原來一簍兒千金價。
清茶入世,煙火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