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見,宋代,茶和琴棋書畫是並列為高雅文化的。
喝茶,品評書法,或者幹脆潑墨揮毫,是休閑方式,也是藝術享受。
墨香,閑情,喝茶反而是這一係列意趣之後的一種心情,也像給一個圓畫上了最後一筆,是一個完美無缺的收梢。
五
畫和字不同,畫更豐富一些。字如初冬,一片白茫茫的初雪之後,營造出簡單拙樸的美意,簡單明了,意蘊悠長。畫如江南秋色,層層疊疊,紅葉青霜,要的,便是一段曲婉豐富。
品茶賞畫,亦是文人間樂此不辭的閑趣之一。
有一句民謠:煩酒閑茶無聊煙。
可貴一個閑字,也可貴一個趣字,北宋詞人梅堯臣句子“彈琴閱古畫,煮茗仍有期,”幹脆將琴畫茶都融入一體,彈琴,賞畫,品茶。梅堯臣營造的,是聽覺視覺味覺整體的美感。
宗炳說:閑居理氣,拂觴鳴琴,批圖幽對,坐究四荒。
畫道和茶道本就有相通之妙。董棨在《養素居畫學鉤深》寫:我家貧而境苦,唯以腕底風情,陶然自得。內沒關係樂誌,外沒關係養身,非外境之所可奪也。
作畫和品茶,都屬於心靈的範疇,要飽滿的心靈體驗,要寂靜安然的態度。
品茶賞畫,自然符合文人雅士的藝術品位和習慣,於是,有人得了好畫,必邀友人品茶觀畫。
唐朱慶餘句子“閑來尋古畫,未廢執茶甌”,茶境畫境心境,都出來了。一邊賞畫,一邊喝茶,心靈上的需求和味覺上的需求,一起滿足了。
宋代文同所做《北齋雨後》:
小庭幽圃絕清佳,愛此常教放吏衙。雨後雙禽來占竹,深秋一蝶下尋花。
喚人掃壁開吳畫,留客臨軒試越茶。野興漸多公事少,宛如當日在山家。
文同沒有名氣,但是他表弟蘇軾卻無人不曉。蘇家一家子都是文人,是地道的書香門第。文同這首詩,恬淡悠遊,和蘇軾的風格大大不同。
如此恬淡的茶畫人生,和陶淵明的采菊東籬下有異曲同工之妙,事實是,寫這首詩的時候,文同還在任上,時任興元府知府,並非閑雲野鶴,卻寫出了閑雲野鶴般的意境,也是內心清雅的人,向往純淨和簡單。
中國的書生很奇怪,做閑雲野鶴的時候,拚命向官場裏擠,力求報國,做了官入了仕,卻又開始吟詩作態,讚美田園,如王維般仕途得意,又享受農莊生活,是書生們的一大理想。
無論身份如何,文同營造了一種氛圍。雨後,清爽的空氣,文人雅士一起品茶賞畫,於自家書齋中,品出了世外的意味,不過一茶一畫做道具,便有了十分的文藝且休閑。
蘇軾也有這樣的句子,他在《龜山辯才師》中寫:
嚐茶看畫亦不惡,問法求詩了無礙。
茶畫相攜,心靈歸一,慢慢地,便醉了。
六
茶助了琴棋書畫之雅,琴棋書畫也提高了茶的品位和地位,對茶文化的興起起著重要的作用。
《長物誌》序寫:士大夫以儒雅相尚,若評書、品畫、茗、焚香、彈琴、選石等事,無一不精。
明代是茶文化上升到儒雅文化的極致時期。明代飲茶有十三宜之說,即:一,無事;二,佳客;三,幽坐;四,吟詠;五,揮翰;六,徜徉;七,睡起;八,宿醒;九,清供;十,精舍;十一,會心;十二,賞鑒;十三,文僮。
不但要閑情逸致,月下花前,詩書字畫,睡起眠足,鮮花清供,連伺候喝茶的仆童,都要清秀文靜型的,真是矯情的夠可以,換句話說,也真是儒雅到極致的享受。此時的茶,已經不僅僅是飲品,喝茶,也不為解決生理之需,而是一種領悟,各人造化不同,但是在這個品茶的過程中,也是一個清空的過程。清空心內的雜念和繁瑣,回歸到最平靜的狀態。茶隻是一個載體,承載著人們對某種精神境界的追尋和渴望。茶道成為一種儀式,品茶者內心,也得到一次修煉。
根據品茶十三宜,自然也有一些不宜喝茶做的事,稱作七禁忌,即:一,不如法;二,惡具;三,主客不韻;四,冠裳苛禮;五,葷肴雜陳;六,忙冗;七,案頭壁間多惡趣。
解釋一下就是:不會茶道或者程序錯亂,就別品茶了;茶具不幹淨真是惡心;呦喂,你這麼粗俗,沒資格品茶;別那麼虛偽,茶是幹淨的,純淨的;你一邊喝茶一邊吃雞腿,能品出清雅的感覺嗎?丟人;忙得沒時間品茶的,就別湊趣了,這兒不歡迎你;桌子上亂七八糟卻沒有一枝鮮花?你懂茶不?
清代冒辟疆《岕茶彙抄》中寫過茶:
茶色貴白,白亦不難。泉清瓶潔,葉少水洗,旋烹旋啜,其色自白。然真味抑鬱,徒為目食耳。
若取青綠,天池、鬆蘿及下岕,雖冬月,色亦如苔衣,何足稱妙。莫若真洞山自穀雨後五日者,以湯薄浣,貯壺良久,其色如玉,冬猶嫩綠,味甘色淡,韻清氣醇,如虎丘茶作嬰兒肉香,而芝芬浮蕩,則虎丘所無也。
烹時先以上品泉水滌烹器,務鮮務潔。次以熱水滌茶葉,水太滾恐一滌味損,以竹箸夾茶於滌器中,反複滌蕩,去塵土、黃葉、老梗盡,以手搦幹,置滌器內蓋定,少刻開視,色青香洌,急以沸水潑之。夏先貯水入茶,冬先貯茶入水……茶壺以小為貴,每一客一壺,任獨斟飲,方得茶趣。何也,壺小香不渙散,味不耽遲。況茶中香味,不先不後,恰有一時,太早未足,稍緩已過。個中之秒,清心自飲,化而裁之,存乎其人……
總之一句話,茶之雅,超越了茶和文化,上升成了一種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