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是兩個人的事物,有對手,也可做知己,可殺伐,也可交心,棋道也如人道,果決處,情動時,謙虛時,慢慢按壓下焦躁和繁雜,弈棋的過程,也如杯中茶葉起落,並無憑據,卻,皆有命數。
詩人在悠然的時光中,走了一段不小的路,來找老友下了一盤棋,喝了一回茶。盡興而來,盡興歸去,來的時候是早上,林間葉子上,還掛著青霜,回去的時候,已經是夕陽西下,傍晚了。黃昏的路有些模糊,一天的對弈也有些累,詩人扶著藜杖離去,為了回去的路上走得更平穩安定一些。這一路,斟酌棋藝,茶香滿口,夕陽如畫,人生也如畫。
落子敲盤,棋局動蕩,無法影響一杯清茶一個下午的內心安定。棋與茶的組合,和琴不同,琴是有聲的,棋是無聲的。琴舒緩情緒,棋能挑起情致。兩者都需要平穩清香的茶來中和。
唐代詩人劉禹錫,在長詩《浙西李大夫述夢四十韻,並浙東元相公酬和斐然繼聲》中有句子,也寫棋茶組合:
五日思歸沐,三春羨眾邀。茶爐依綠筍,棋局就紅桃。
全詩是寫夢境,所遇所感,單擇出這一句,便是棋與茶之妙了。
他描繪出了一個炫彩斑斕的仙境世界,茶爐煮綠筍,棋局伴一枝妖嬈的紅桃花,隻是其中之一,便已經醉了世人。
另一位唐代詩人陳陶的一首長詩《題僧院紫竹》中,也有關於棋茶的句子:
光搖水精串,影送蓮花軸。江鶩日相尋,野鶚時寄宿。
幽香入茶灶,靜翠直棋局。肯羨垣上蒿,自多籬下菊。
這首詩寫的極美。意境也清幽。茶灶,專門煮茶的小茶爐,現在叫電磁壺,是茶具之一,曆代演變,越來越先進方便,卻失了曾經的古樸。茶灶每日煮茶,自然有餘香,與現代的養壺異曲同工。旁邊茶灶裏煮著茶,茶香彌散,這邊,兩個人對弈,於是,茶的清香直直地導入棋盤來了。和著落子的聲音,產生了奇妙的效果,沉靜,悠然,舒緩,致韻。
還有李中的句子:蘚點生棋石,茶煙過竹陰。
兩個人在竹下石上對弈,更增加了幾許拙樸感,亦是茶香彌散,這樣的茶香,不禁混合了棋的雅意,還有竹的清香。
棋和茶,山高水遠,紅塵之外,卻,並不脫離人間情意和清雅。
四
茶本身所具有的高潔、優雅的品格,不僅激發出無數文人墨客的文思,而且與許多畫家、書法家也結下不解之緣。
杜甫《重過何氏五首》之三,便寫了書與茶之組合:
落日平台上,春風啜茗時。石欄斜點筆,桐葉坐題詩。
翡翠鳴衣桁,蜻蜓立釣絲。自逢幽興熟,來往亦無期。
這是杜甫很少有的歡快之筆,行文歡快,意境也歡快。春日,是大好的時節,心情好了,萬物複蘇,春風和煦,正是品茗的最佳時期。春季是一年中茶葉的黃金時期,這個時候的茶,清香滿口,餘韻悠長。尤其是綠茶,更是時節佳品。閑閑的日光,跳動著斑駁的樹影,茶香彌散,沸水如花。在這美妙的時刻,心和行動一樣歡快,隨手就在石頭下寫下了幾個字,斜斜的,不拘一格,更添趣味。斜點筆,並不盡興,他又順手展開梧桐葉子,在上麵題詩。茶香隱入幕後,反而是石上劃字,桐葉題詩,如一段歡快跳動的音符,喧賓奪主,卻又生機盎然。
想必,一生不得意的杜甫,確實有過這樣的時刻,斜倚在院子裏,沐浴春風,手捧香茗,清新的空氣融彙著茶香,墨暈茶情,雲淡風輕。還沒有那麼多的經曆,還沒有那麼多的無奈和滄桑。遠處,有一隻翠鳥在唱歌,聲音靈動,再遠處,一隻體態輕盈的蜻蜓,悄悄落在釣絲上,給這個詩意的春天增添了許多趣味。
這不是一首詩,這是一幅畫。一副恬淡的水墨山居圖,茶香墨韻都在畫中。
陸遊是地道的茶人,他一生愛茶,寫過的茶詩無數。其中有一首《入梅》:
微雨輕雲已入梅,石榴萱草一時開。碑償宿諾淮僧去,卷錄新詩蜀使回。
墨試小螺看鬥硯,茶分細乳玩毫杯。客來莫誚兒嬉事,九陌紅塵更可哀!
又是一曲淡淡的茶香墨韻畫。
南方天氣潮濕溫潤,多雨。因為雨季正好和梅子的成熟期重疊,所以雨季也叫梅雨季,俗稱入梅。
梅子時節,陰雨連綿,到處都是濕噠噠的,做什麼也沒心思。不如就獨居鬥室,一方墨,一杯茶,一卷書,伴隨著雨落芭蕉,抬眼處,窗外石榴和萱草在雨水的澆灌下,水靈靈的,低頭處,寫一段文字,茶已經涼了。燈火起,將雨氣映照得閃閃發亮,一天,就這麼過去了。
雨很容易讓人產生百無聊賴的情緒,也就是無聊,閑散,總想弄些什麼,無知的婦人們,織毛衣,收拾收拾冬天的衣物,或者幹脆打一圈麻將去,心裏有墨韻的文人們,多半會在這樣的時光中,溫一下雅趣帶來的充實和快樂。
正好試試新得的墨,鬥硯中磨開,酣暢淋漓寫幾個字,旁邊的茶已經煮好了,注入湯花。分茶,在宋代很流行,是一種點茶方式,陸遊另一句:“晴窗細乳戲分茶”,也是此意。
宋詞家向子煙《酒邊集·江北舊詞》有《浣溪沙》一首,題雲:趙總持以扇頭來乞詞,戲有此贈。趙能著棋、寫字、分茶、彈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