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緣心語04(2 / 3)

茶與泉密不可分,卻智者見智,喝茶更多時候是一種心境,所以,水隨心境變,你覺得在虎跑泉喝到了天下獨一無二,他卻在揚子江感受到了疏朗人生之境,同樣的甘醇滿口,餘香繚繞,同樣的心隨天地遠,身如曉風輕。

無論哪裏是第一泉,泉水煮茶卻是不可爭議的事實。泉水,自茶文化興起,就占據著至高位置,諸多茶詩都記述了山泉水與茶的親密接觸。

楊萬裏《題盱眙軍玻璃泉》:

清如淮水未為佳,泉迸淮山好煮茶。

熔出玻璃開海眼,更和月露瀹春芽。

仰看絕壁一千丈,削下青瓊無點瑕。

從事不澆愁肺渴,臨泓帶雪吸冰花。

寫了淮水玻璃泉水煮茶之妙。玻璃泉位於盱眙山,《西遊記》第六十六回對盱眙山水的描寫:

行者縱起筋鬥雲,躲離怪處,直奔盱眙山。

不一日,早到。細觀,真好去處:南近江津,北臨淮水。東通海嶠,西接封符。

山頂上有樓觀崢嶸,山凹裏有澗泉浩湧。嵯峨怪石,磐秀喬鬆。百般果品應時新,千樣花枝迎日放。如蟻陣往來多,船似雁行歸去廣。上邊有瑞岩觀、東嶽宮、五星祠、龜山寺,鍾韻香煙衝碧漢;又有玻璃泉、五塔峪、八仙台、杏花園,山光樹色映蠙城。白雲橫不度,幽鳥倦還唱。說甚泰嵩衡華秀,此間仙景若蓬瀛。

真正是好山好水,孫大聖看到的玻璃泉,正是楊萬裏寫下的煮茶水,他像蘇軾一樣,親自跑到山上,取來了甘洌的山泉水煮茶,自然是滋味如綿,爽口爽心。

陸遊也有詩:銅瓶愁汲中泠水,不見茶山九十翁。

泠水珍貴,卻難取,所以即使有機緣麵對,也還是會犯愁,需要體力,需要耐心,還需要時機,年紀大的人根本就望塵莫及。

泠水到底有多難取?清代的張潮在《中泠泉記》中寫道:因漩渦湍急,汲取泉水十分困難,必須在子午兩個時辰,將帶蓋的銅瓶用繩子拴好,吊入泉水中,迅速地把蓋子拉開,此時灌入瓶中的才是最為純正清凜的中泠泉水。

中泠泉水綠如翡翠,濃似瓊漿,水色青碧,水質純澈,甘甜爽口,是煮茶極品,據說用此水烹茶,茶香滿溢,清甜綿長。

同樣,江心水取法也有難度,《中泠泉記》也有記載:取水時須依時辰乘船至江心,用專門的器具伸到石窟中取水:若尋千尺,始得真泉;若淺深先後,少不如法,即非中泠真味。

一盞茶,天下水,具體到地理位置,具體到江心,還要具體到取水器具,取水深淺,可見自古茶文化中對水的要求,精而又準,十分苛刻。

每一位愛茶人,都對水有要求,蘇軾取江中水,楊萬裏推崇玻璃泉,陸遊覺得泠水最好最珍貴,陸羽卻獨愛西江水。他最著名的一首《六羨歌》寫道:

不羨黃金罍,不羨白玉杯。不羨朝入省,不羨暮入台。千羨萬羨西江水,曾向竟陵城下來。

他從不在乎塵世間的種種俗物,金玉不過器物,名利不過虛無,這一生唯愛西江之水,隻做癡茶之人。陸羽被後人推崇為茶神,他所著《茶經》亦成為流傳經典,茶史上不可超越的茶文化奠基之作。他的品格,也如茶,恬淡疏朗,心懷高遠。

揚子江心水,蒙山頂上茶,自神農氏發現茶以來,多少代滄桑巨變,曆史的煙雲散盡,中國人對茶與水的講究與期待,一直如此清晰、明了、執著。

蘇軾、陸羽、楊萬裏、陸遊……文人們對茶與水的講究,停留在對天然水質的取舍上,還有一些更文藝、更雅的存在,對於煮茶之水的要求,已經從自然水質,上升到詩化的程度。不但水好難得,更是要求空靈潔淨,一甕水,半盞茶。其中讓人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梅花上的雪和竹葉上的露。

元代詩人黃鎮成《遊峨》寫了用雪水烹茶的情景:

峨眉樓閣現虛空,玉宇高寒上界同。茶鼎夜烹千古雪,花幡晨動九天風。

雲連太白開諸夏,日繞重圓宅大雄。師去想無登徒遠,隻應飛錫驗神通。

夜籟無聲,詩人守著爐火,紅色的火苗舔舐著爐子,爐子裏燒著峨眉山積存的千年古雪,茶葉起伏,水沸香沁,背景是高山、夜空、清風、花影,世間再無如此雅事。

元謝宗可也寫過《雪煎茶》:

夜掃寒英煮綠塵,鬆風入鼎更清新。月圓影落銀河水,雲腳香融玉樹春。

陸井有泉應近俗,陶家無酒未為貧。詩脾奪盡豐年瑞,分付蓬萊頂上人。

用雪水烹茶是極雅之事,謝在杭說:惟雪水冬月藏之,夏用乃絕佳。白居易有“融雪煎茗茶”的句子,蘇軾也寫過回文詩《記夢二首》。

其一:

酡顏玉碗捧纖纖,亂點餘花吐碧衫。歌咽水雲凝靜院,夢驚鬆雪落空岩。

其二:

空花落盡酒傾缸,日上山融雪漲江。紅焙淺甌新火活,龍團小碾鬥晴窗。

短序中稱,大雪初晴,夢人以雪水烹小茶團,使美人歌以飲。醒來夢影依稀,便做了這兩首回文詩。

雪水煮團茶,美人歌伴飲,清雅不盡,餘香滿口。

曹雪芹借妙玉之口,寫雪水煮茶之精妙。《紅樓夢》第四十一回,賈母帶劉姥姥等到妙玉處吃茶,確定了茶葉之後,又問妙玉用的什麼水,可見賈母平時也是很注重煮茶之水的,妙玉回答:是舊年蠲的雨水。

接著,妙玉輕輕拽了寶釵和黛玉進內室吃茶,寶玉也跟進去……妙玉執壺,隻向海內斟了約一杯。寶玉細細吃了,果覺清醇無比,讚賞不絕……。後來黛玉多了一句嘴,問:這也是舊年蠲的雨水?妙玉冷笑道:你這麼個人,竟是大俗人,連水也嚐不出來。這是五年前我在玄墓蟠香寺住著,收的梅花上的雪,共得了那一鬼臉青的花甕一甕,總舍不得吃,埋在地下,今年夏天才開了。我隻吃過一回,這是第二回了。你怎麼嚐不出來?隔年蠲的雨水那有這樣輕浮,如何吃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