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少霖隻恨自己帶累了族人,幾欲赴死。穆少婉和戊卿終日陪在他的身側,勸說不斷,唯恐一個不留意,穆少霖便結果了自己。
那天,楚南攜覓波前來道別,穆少霖閉門不見,兩人才要邁步遠去之時,穆少霖終於隔門問道:“你們將去往何方?”
楚南和覓波對視一眼,微笑起來,緊緊地拉住覓波的手,斬釘截鐵地回道:“隻要覓波想去之處,哪怕天涯海角,我也相隨。”門內安靜了許久,再未多言一句,楚南對著那屋抱拳一禮,“楚南謝過將軍知遇之恩,今日一別,望他日江湖再見。”
楚南拉著覓波的手走出院子良久,仍不聞穆少霖動靜,想起穆少婉所說,覓波終究於心不忍,突然回身對著院子大聲喊道:“我與楚南此次遠去,一則為浪跡江湖,相守此生,二則為師妹尋找郎中。天下之大,必然有能治心疾之人,必然也有能讓你重新振作的理由。”說罷才跟著楚南遠去。
重新振作的理由?穆少霖望著自己的雙手,這雙現在就連提筆也會顫抖的手,還能做什麼?穆少霖一陣苦笑,靠著桌案滑坐在地,仍是借酒消愁。
不出幾月,戊卿和耶律忌外出歸來,同時帶來一個消息,東夜皇後病逝。穆少霖更是惶惶難易度日,麵上越是平靜,而內心越是掙紮不可平複。他隻能借著大醉一場,才能勉強熬過數個日夜。因為,醉後,夢境之中,總會見到那個思念的人。
夢中,全是他和蘇雲音年的過往。曾計年少之時,他問蘇雲音:“如何收複當今亂世?”
蘇雲音回答:“任天下之智力,以道禦以道禦之無所不可。”
他又問:“那該如何去做呢?”
她說:“古書有言:汝不識賢愚,是眼濁也;不讀詩書,是口濁也;不納忠言,是耳濁也;不通古今,是身濁也;不容諸侯,是腹濁也;常懷篡逆,是心濁也!吾乃天下名士,用為鼓吏,是猶陽貨輕仲尼,臧倉毀孟子耳!欲成王霸之業,而如此輕人耶?”
往日之語,回響在耳,綿綿不能絕。穆少霖夢中驚醒,一頭坐起,似有所悟:她已去,他還苟活,為何不將她的仁政想法施行於天下?
門外,耶律忌還在為蘇雲音惋歎著:“鳳兮鳳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已而,已而!今之從政者殆而!”穆少霖已經略過他的身旁,衝出了房門,隻留耶律忌滿眼的疑惑。
此後,穆少霖脫下戎裝,著禮服,執戒尺,以夫子身份,遊曆天下,廣納門生,桃李滿天下,便傳蘇雲音之德行高才。
大理一戰,穆少霖落下了許多舊症,不過憑著一股毅力熬著,他六十歲這年,終於受不住滿身的病痛,臥倒在床。
彌留之際,穆少霖將唯一的女兒叫來身邊,再三囑咐道:“我死後,將我葬在萬靈山的腳下。生前不能相守,便讓我死後護你投生之路。”
女孩一邊點頭答應,一邊哭的眼眶通紅,穆少霖摸出曾經蘇雲音相贈的玉牌,摩挲著已經泛白,有些斷裂的穗子,呢喃道:“你說,忍看硝煙之地重生戰火,痛惜負傷之兵再聚刀槍,現今天下滿是與你同樣想法的人,東夜皇帝也曾聽我傳道解惑,深以為然,或許我也算做到了萬一,可以去見你了。”
“我去後,將我與此牌共葬。”穆少霖緊緊地將玉牌按在胸口處,閉上了雙眼,虛弱地唱道:“有美一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從不敢談及她,但卻從未將她忘記,窮盡此生也不能相忘。
穆少霖的歌聲越見虛無,女孩大哭,勸道:“父親,母親已經盡知,父親莫要再唱罷。”穆少霖淡笑著搖頭,他想告訴她,他此生並未娶親,他並非她的父親,雲音也是他人之妻,她不過是戰亂之地收養來的孤女。然,穆少霖再無氣力,張張口,便永遠的閉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