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雖說是一隻雄性狗,卻溫柔隨和得像個“大姑娘”。那時候的文化娛樂生活很單調,課餘時間沒什麼好玩的、好看的,小青便成了我最好的朋友和玩伴。我帶著它鑽玉米地,爬牆頭,到縣委大院門前的花壇裏當“采花大盜”……有小青伴我的日子裏,我快樂得像個公主,我從未想過有一天我會失去它,而且那麼快就失去了它。

姨父因工作需要又要調回省城了,為小青的去留,在我眼淚的作用下,大人們終於讓了步。

回到沈陽後,小青被關在深深的宅院之內,它隻能趴在大門口,隔著那個一寸高,半尺長的投報孔看外麵的世界。每天我放學回來,便成了它最興奮的時刻,常常是院門一開,它就撲到我身上,用它濕漉漉的小鼻子去觸我的臉,有好幾次,我都差點被它撞個大跟頭。這樣過了月餘之後,有一天中午回到家,我沒有看到小青熟悉熱烈的身影。

我們住的那所日式宅院的左邊是一所更大的院,據說那裏住著省城一個很大的官,他們家的大門緊閉,我從未見過他的家裏人。我隻是有一次站在凳子上,從院子這邊望向那邊,看到那幢兩層樓房的牆壁上爬滿了類似爬牆虎似的植物,院子很大,中間有一座小假山,很美。誰會想到,倒黴的小青居然每天都把糞便排到鄰家的院子裏呢?而且在那邊派人過來以示不滿以後,它仍然我行我素,不思悔改。

那天,我和小表弟乘電車匆匆趕到省委招待所,看到小青已經被剝了皮,血淋淋地掛在一個大鐵鉤子上。

可憐的小青,我終於沒有趕得及來救下它。

我不記得我和表弟是怎樣回的家,隻記得我當時就哭了,有生以來,我第一次哭得那麼傷心,以後好長一段時間裏,隻要一想起小青,我都忍不住淚如泉湧。

兩年後,隔壁那個很大的官的名字被造反派用白紙黑字寫在大字報上,貼滿了省城的大街小巷,不久,姨父姨母也成為“五七戰士”被下放到農村。世事的突變,也改變了我的命運,學校停課,無學可上,大學生、中學生、小學生都戴上了紅袖章鬧革命。又過了兩年,十六歲的我,糊裏糊塗地被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革命洪流“席卷”到廣闊天地練紅心去了。對小青的懷念,也隨日月的遷逝,被我封存在記憶深處,直至今天。你好,哥們!

看罷標題,或雅或俗不同層麵的先生女士們,大概都要“汗顏”一回了。——本來嗎,“你好”這個詞,乃是雅士們的專利,而“哥們”這個詞,卻又是不折不扣的是俗人的發明,這雅與俗奇妙的結合,是否談得上是“有機”,或是勉強算得上是能有些許“共賞”的餘地,由於流行範圍還在待推廣之列,是以,有關專家並未對此得出什麼“權威”性的論證。不過,正如改革之初,尚有許多《辭海》上未曾注冊的詞彙紛至遝來一樣,人們已經開始學會適應它了。

1991年紅葉流丹的時候,與一位才華橫溢的青年詩人和一位素以“板”、“正”著稱的團市委的中層幹部赴京參加全國青年聯合會表彰會時,這位詩人兄長最讓我與那位青年領袖感興趣的“侃”題,就是“哥們”的用法了。

原本,從小在“文革”氛圍裏“熏”大的我等剛抵而立之年的一代人,不論是從老師阿姨的教誨裏,還是從當時文藝作品的啟迪中,隻要是誰說了“哥們”這個詞,那個就必定是流氓阿混之流無疑。而那時滿街上喊哥們的,還真的就隻是那些混混。可後來,雅士之風的流傳,那些混混們,竟也跟著文質彬彬的喊起朋友來了。可不知是怎麼的,不管什麼文縐縐的詞兒,一到混混們的嘴裏,總覺著不是味兒。譬如:出租車裏,手裏拿著匕首或是土槍的惡少,對著已然被嚇的開始篩糠的出租車司機,文縐縐的說一句:“朋友,借你的錢和車用用。”單就這個詞而言,絕對稱得上是一句無可挑剔的文詞兒,可偏偏用在了搶劫上,於是,其所能包含的內在意義,就被人為的調了個個。

於是,知識層裏的有識之士們開始憤怒了——既然文縐縐的詞兒到了混混們的嘴裏會變得粗鄙,那麼,粗拉拉的詞兒到了我等文縐縐的知識分之嘴裏,也同樣會增色三分。於是,朋友一詞被擠兌得滿街亂飛,成了對於自己毫不相幹的人們沒有了情感的稱謂。而反之,對那些知近的人和“老鐵”,則冠起“哥們”來了。說來也怪。這“哥們”一詞,到了儒士們的嘴裏,竟真的開始變得文縐縐的有滋有味兒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