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握著那張紙條,趴在炕上,失聲痛哭。那一年,弟弟16歲,我19歲。
我用父親滿村子借的錢和弟弟在工地裏搬水泥掙的錢終於讀到了大三。一天我正在寢室裏看書,同學跑進來喊我,鵑子,有個老鄉在找你。怎麼會有老鄉找我呢?我納悶地走出去,遠遠地看見弟弟,穿著滿身是水泥和沙子的工作服在等我。我說:“你咋和我同學說你是我老鄉啊?”
他笑著說:“你看我穿的這樣,說是你弟,你同學還不笑話你?”
我鼻子一酸,眼淚就落了下來。我給弟弟拍打身上的塵土,哽咽著說:“你本來就是我弟,這輩子不管穿成哈樣,我都不怕別人笑話。”
弟從兜裏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個用手絹包著的彩蝶發夾,在我頭上比量著,說:“我看城裏的姑娘都戴這個,就給你也買一個。”我再也沒有忍住,在大街上就抱著弟弟哭起來。那一年,弟弟19歲,我22歲。
我第一次領男友回家,看到家裏掉了多少年的玻璃安上了,屋子裏也收拾得一塵不染。男朋友走了以後我向母親撒嬌,我說:“媽,咋把家收拾得這麼幹淨啊?”母親老了,笑起來臉上像一朵菊花,說:“這是你弟提早回來收拾的,你看見他手上的口子沒?是安玻璃時劃的。”
我進弟的小屋裏,看到他日漸消瘦的臉,心裏很難過。他還是笑著說:“你第一次帶朋友回家,還是城裏的大學生,不能讓人家笑話咱家。”
我給他的傷口上藥,問他:“疼不?”
弟說:“不疼。我在工地上,石頭把腳砸得腫得穿不了鞋,還幹……”說到一半就把嘴閉上不說了。
我把臉轉過去,哭了出來。那一年,弟弟23歲,我26歲。
我結婚以後,住在城裏,幾次和丈夫要把父母接來一起住,他們都不肯,說離開那村子就不知道幹啥了。弟也不同意,說:“姐,你就全心照顧姐夫的爸媽吧,咱爸媽有我呢。”
丈夫升了官,當上了總經理,我和他商量把弟弟調上來管理修理部,沒想到弟弟不肯,執意做了一個修理工。
一次弟弟登梯子修理電線,讓電擊了住進醫院。我和丈夫去看他。我撫著他打著石膏的腿埋怨他,早讓你當幹部你不幹,現在,摔成這樣,要是不當工人能讓你去幹那活兒嗎?
他一臉嚴肅地說:“你咋不為我姐夫著想著想呢?他剛上來,我又沒文化,直接就當官,給他造成啥影響阿?”
丈夫感動得熱淚盈眶,我也哭著說:“弟啊,你沒文化都是姐給你耽誤了。”他拉過我的手說:“都過去了,還提它幹啥?”
那一年,弟弟26歲,我29歲。
弟弟30歲那年,才和一個本分的農村姑娘結了婚。在婚禮上,主持人問他:“你最敬愛的人是誰?”他想都沒想就回答:“我姐。”
弟講起了一個我早已遺忘的故事:我剛上小學的時候,學校在鄰村,每天我和我姐都得走上一個小時才到家。有一天,我的手套丟了一隻,我姐就把她的給我一隻,她自己就戴一隻手套走了那麼遠的路。回家以後,我姐的那隻手凍得都拿不起筷子了。從那時候,我就發誓我這輩子一定要對我姐好。
台下一片掌聲,賓客們都把目光轉向我。
我說,我這一輩子最感謝的人是我弟。在我最應該高興的時刻,我卻止不住淚流滿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