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臉是滄桑的土地,密密麻麻的皺紋,是溝壑和山嶺。花白的頭發,無法遮蓋母親醬紅色的頭頂。她的眼睛緊閉著,嘴唇緊閉著,隻有鼻孔裏還有微弱的呼吸,母親的袖子擼著,褲管擼著,一雙布鞋已有些破了,被泥土掩蓋了它真實的顏色。

我把母親的褲管和袖子捋下來,就有紅色的泥土散落在雪白的病床上。我把母親的布鞋脫下來,鞋裏依然布滿細若塵末的泥土,還有一些褐色油亮而光滑的小石子,這些,與母親腳掌上的硬繭有關。

母親患的是糖尿病並發症、心衰竭、腎衰竭,有時身子瘦得像幹柴,有時身子腫得像水桶。母親昏迷了三天,才好容易醒過來。醫生說,母親患的糖尿病,至少也有15年的曆史了。那時,母親每天最少要喝十多斤冷水,常常用冷水泡飯,呼啦啦地一口氣要吃三大碗,兒女們還誤認為那是母親身體好的表現。

其實,隻要兒女們稍稍留心一下,就知道那是糖尿病的征兆。但在母親的硬繭遮風擋雨下成長起來的兒女,有誰能夠留心一下自己的母親呢?拉著母親的手,摸著母親手上的硬繭,在空茫的時光中,我就看到母親在她的土地上,弓腰摘菜,鋤禾勞動,陽光把母親的青絲曬成白發。斜飄的風雨,浸透了母親的全身。

我看見水稻、玉米、大豆、辣椒,所有的農作物全呼啦啦地瘋長,在大地上蔓延。而母親的臉,從紅潤到蒼白,再到衰老,成為一塊貧瘠的土地。她健壯的腰身,漸漸瘦了,小了,直至隱入土地,無影無形。看得見的,隻是天空和滿世界的植物。

當我再次在空茫的時光中看見母親的時候,母親佝僂著身子,獨自扛著鋤把,眯著老眼看通向山外的小路,期盼的目光愈拉愈長。

母親舉起鋤頭,讓鋥亮的鐵器深深地紮入土地,那金黃色的鋤把,發出咕咕的笑聲,那是對母親手掌上的老繭的致意。正是那堅硬的繭,才使得一根堅硬的小頭,變得光滑細膩,富有柔情和生命的動力。

繭,堅硬的繭,光滑的繭,嗬護著新生命遠離疼痛而自己卻失去了疼痛變得麻木。隻有鐮刀、鋤把、泥土、納鞋底的鋼針、山野的風、瘋長的植物,才能夠與你對視,才能夠與你交流。那些匆忙一生、忘記回頭、空留遺恨的我們,麵對你,隻能獨自哭泣。

看不見的愛

文/佚名

他母親並沒有說什麼,還是很安詳地撿著石子兒,微笑著,隻是遞的節奏也慢了下來。

夏季的一個傍晚,天色很好。我出去散步,在一片空地上,看見一個10歲左右的小男孩兒和一位婦女。那孩子正用一隻做得很粗糙的彈弓打一隻立在地上、離他有七八米遠的玻璃瓶。

那孩子有時能把彈丸打偏一米,而且忽高忽低。我便站在他身後不遠,看他打瓶子,因為我還沒有見過打彈弓這麼差的孩子。那位婦女坐在草地上,從一堆石子中撿起一顆,輕輕遞到孩子手中,安詳地微笑著。那孩子便把石子放在皮套裏,打出去,然後再接過一顆。從那婦女眼中可以看出,她是那孩子的母親。

那孩子很認真,屏住氣,瞄很久,才打出一彈,但我站在旁邊都可以看出他這一彈一定打不中,可是他還在不停地打。

我走上前去,對那母親說:“讓我教他怎樣打好嗎?”

男孩子停住了,但還是看著瓶子的方向。

他母親對我笑了一笑。“謝謝,不用!”她頓了一下,望著那孩子,輕輕地說,“他看不見。”

我怔住了。

半晌,我喃喃地說:“噢——對不起!但為什麼?”

“別的孩子都這麼玩兒。”

“呃——”我說,“可是他——怎麼能打中呢?”

“我告訴他,總會打中的。”母親平靜地說,“關鍵是他做了沒有。”

我沉默了。

過了很久,那男孩子的頻率逐漸慢了下來,他已經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