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總是陰沉著臉,像要隨時發怒似的。要不是“金海岸”的小老板響著一台收音機,這“金海岸”早就沒有了一絲活力。要在旅遊旺季,“金海岸”屋裏屋外人山人海,比繁華的市區也毫不遜色。
“這鐵板做成的金海岸也不是金海岸了,大家快收拾東西到市中心,躲進厚實的賓館裏去吧。”那小老板不停地大聲叫著。
人們各顧各收著東西,少有人說話。我的東西很少,早已收拾停當。忽然,我看見兩個人,他們是父子,父親有40歲的樣子,兒子不過10來歲。父子倆一動不動,孩子無力地倚在大人身邊。父親提著個紙袋子,好像隻有條毛巾和一個瓶子。可是,他們一點也不驚慌,仿佛明天就要到來的台風與他們毫無關係。
“父子倆吧?”我走過去,搭了搭腔,那父親模樣的人點了點頭,算是回答。
“收拾收拾,我們一起走吧。”我是耐不住寂寞的一個人,又說。
父子倆沒有作聲,40歲的父親對我笑了笑,卻沒有回答。我想他們是對我還有一種戒備心理吧。
“您說,明天真的有台風?”一會兒,倒是那父親盯著我問。我重重地點了點頭。他的臉上爬上了失望的神色。
還有1個多小時公共汽車才來接我們回市區,人們都拿出早就準備好的食物來對付早已咕咕叫的肚子。我也拿出了我的食物,一隻全雞,一袋餅幹,兩罐啤酒。
“一起吃吧。”我對他們兩人說。
“不了。吃過了。”那父親說,說著揚了揚他那紙袋子裏的瓶子。是一瓶榨菜,吃得還有一小半。
我開始吃雞腿,那父親轉過頭去看遠處的人們,兒子的喉節卻開始不停地蠕動,吞著唾沫。我這才仔細地看看孩子,瘦,瘦得皮包骨頭一樣,偎在父親身旁,遠看就像隻猴子。我知道孩子肯定是餓了,撕過一隻雞腿,遞給了孩子。父親忙轉過臉來對我說了聲謝謝,我又遞過一隻雞翅給那父親,父親這才不好意思地接在手裏。等到兒子吃完了雞腿,父親又將雞翅遞給兒子。兒子沒有說話,接過雞翅往父親嘴裏送。父親舔了下,算是吃了一口,兒子這才放心地去吃。
我忙又遞給孩子父親幾塊餅幹,說:“吃吧,不吃身體會垮掉的。”父親這才把餅幹放進嘴裏,滿懷感激地看著我,開口了,又問:“您說,明天真的會有台風?”“是的呀,前天開始廣播、電視和報紙都在說,你不知道?”我說。父親不再作聲了,臉上失望的陰雲更濃了。
“你不想返回去了?”我問。
父親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說:“還怎麼能回去呀?”他的眼角,有幾顆清淚溢出。
“怎麼了?”“孩子最喜歡海,孩子要看海呀。”他拭去了眼角的淚。生怕我看見似的。
“這有什麼問題,以後還可以來的。”我安慰說。
“您不知道,”父親對我說,“這孩子今年16歲了,看上去隻有10歲吧,他就是10歲那年檢查出來得了白血病的。6年了,前兩年我和他媽媽還四處借錢為他化療,維持孩子的生命。可是,一個鄉下人,又有多大的來路呢,該借的地方都借了,再也借不到錢了,隻能讓孩子就這樣拖著。前年,他媽媽說出去打工掙錢為他治療,可到現在倒沒有了下落。孩子就這樣跟著我,我和他都知道,我們在一起的時日不會很長了。孩子就對我說,爸,我想去看看大海。父子的心是相連的。我感覺,孩子也就在這兩天離開我,我賣掉了家裏的最後一點東西,湊了點路費,坐火車來到這座城市,又到了這海邊小屋子,眼看就能看到海,滿足孩子的心願了,可是,可是……”父親哭了起來,低沉的聲音。
“不管怎麼樣,還是先返回去再說吧。”我勸道。
“不,我一定要讓孩子看到海。”父親堅定地說。
接遊客的汽車來了,遊人們爭著上了汽車。我忙著去拉父子倆。父親口裏連聲說著謝謝,卻緊緊摟著兒子,一動不動。但是我不得不走。我遞給那父親300元錢後,在汽車開動的刹那我也上了汽車。因為我想也許還有一班車,他們還能坐那班車返回。到了市區,我問起司機,司機說這就是最後一班車了。我後悔起來,真該強迫父子倆上車返回的。但又想起父親臉上的神情,我想那也是徒勞。給了300元錢,似乎心安理得了些,但那300元錢對於他們又有什麼用呢?
當晚,我在賓館的房間裏坐臥不安,看著電視,我唯有祈禱:明天的風暴遲些來吧。
然而,水火總是無情的。第二天,風暴如期而至,聽著房間外呼嘯的風聲,夾雜著樹木的倒地聲。我心裏冷得厲害,總是惦著那父子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