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烙在我們記憶中的碎片是不需要甩語言表達的,生活的多災多難早已把母親的心磨平,她的命運一直與苦難相連。
大姨沒有再說爸爸的事,也不敢說了,因為母親脆弱的心再也無法承受,這一天是爸爸剛剛去世後的第五大。
四個孩子,三男一女,大的十五歲,小的五歲,還有一個近八十歲的老人,沒有了男人的天空,等於失去了整個世界,又讓一個女人如何承受?
那時的母親沉默寡言,出奇地平靜,平靜得有點讓人害怕,其實,每個人都知道,她那顆看似平靜的心裏,藏著難以忍受的苦楚與掛牽;一臉看似平淡的笑容裏,記錄著無奈的滄桑與辛酸。
夜裏,妹妹依偎在大姨的懷裏睡著了,母親則像千百個夜晚一樣,半個屁股倚在炕沿斜靠著桌子角,一針一線縫補我們穿過的衣裳。大的改成小的,小的改成背心,一直是我們兄弟穿衣的傳統,盡管打了不少的補丁,但是我們兄妹的衣服從裏到外都是幹幹淨淨。奶奶挪動著小腳悄悄從門縫裏瞧了瞧,抹抹昏濁的淚水回到自己的房問。白發人送黑發人,失子之痛已令老人痛不欲生,可是在奶奶的心中,母親的痛苦遠遠勝過自己。爸爸走後,兒媳就是家中的頂梁柱,如果兒媳真有個三長兩短,自己好說,剩下的孩子還有什麼指望可言?在她的心中,與她相依為命十幾年的兒媳,不但勝過了閨女,比兒子也要親幾分呀!在苦難中凝聚的親情,早已超越了骨血之情,也超越了生命的本身。
生活的重擔無情地壓在了身體單薄的母親身上,可生性剛強的她並沒有被壓垮,她用她瘦小的肩膀、自強不息的信念支撐著這個家,支撐著這個快要支離破碎的家。
初冬時分,借爸爸人情的餘溫,東挪西湊借錢,曲膝彎腰求人,八間新房蓋起來了,終於有了老人居住的天地,也給了兒子們一個生活的空間。
房子上梁的那個飄著雪花的中午,母親把顫顫悠悠的奶奶扶到了房子前麵,哥哥、我和弟弟站在母親的身後,“劈裏啪啦”的鞭炮聲在房梁上響起,母親拉著奶奶的手笑了。一朵朵的雪花飄飄揚揚地落在母親的身上,落在新添的白發上,緩緩化了,如春雨般融進了母親的心裏。調皮的小妹抓起房頂上扔下的喜糖,皮也沒有剝開就迫不及待地給母親塞進了嘴裏,母親揚起頭有滋有味地嚐了嚐味道,又低下頭吐到了小妹的嘴裏,樂得小妹又蹦又跳。
奶奶哆嗦著雙手,端起敬灶神的八寶粥,吹了吹粥上的紙灰,送到母親麵前,用命令的口氣說:“孩子他娘,你喝了吧,這是咱家的香火呀!”
母親在鄉親們的注視下,淺淺地喝了一口,又雙手捧給奶奶說:“娘,您受的苦比我還多,您就喝了吧,隻要您身體好好地。”
奶奶知道母親的脾氣,無奈地接過來,把頭扭過去擦了擦眼,遞給了哥哥,哥哥望著奶奶和母親搖搖頭遞給我,我又不知所措地遞給弟弟,弟弟端著粥呆呆地愣在院中央。
雪花飄得更密了,遮住了整個大地,周剛傳出了稀疏的哭聲,前來幫忙的鄉親們也被感動了。
歲月給善良的人們塗抹了苦澀,也給真愛的人們增添了感動,真善美是生命真誠的讚歌,而這讚歌的源,就是我的母親。在苦難中掙紮的她用心唱出的歌,是生命之歌,是鍥而不舍的樂觀精神。
很長的一段時間,我們都依賴母親活著,就像河裏的魚離不開水一樣。早上,天還沒有放亮,她就準備好了我們上學的早飯,早早地下地去了。晚上,滿身疲憊的她扔下手中的工具,又點火做飯,柴火的煙彌漫了整個家,而笑聲漸漸明朗。母親像個陀螺,在我們親人之間不停地運轉,再沒有聽到過她的歎息與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