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坡與朝雲(2 / 3)

東坡一生結識女人無數,最惹其喜愛者,非朝雲莫屬。然遷惠州時,續弦閏之已去世,仍未扶正朝雲,蓋其出身卑微矣。朝雲逝後,東坡從此鰥居,再未婚娶。東坡《朝雲墓誌銘》雲:“東坡先生侍妾曰朝雲,字子霞,姓王氏,錢塘人。敏而好義,事先生二十有三年,忠敬若一。紹聖三年七月壬辰卒於惠州,年三十四。八月庚申,葬之豐湖之上,棲禪山東南。生子遯,未期而夭。蓋嚐從比丘尼義衝學佛法。亦粗識大意。且死誦金剛經四句偈以絕。銘曰:浮屠是瞻,伽籃是依,如汝宿心,唯佛止歸。”

朝雲跟隨東坡,皆處貶謫遷徙境況,未一日富貴安穩,衣食擔憂,百事皆哀,紅顏薄命,英華早謝,此為朝雲之不幸。然而,她能遇上這樣一位“不知更幾百年才出”“草木為之枯”的天才人物,也朝雲之大幸。後人知朝雲,俱因借了東坡影響,朝雲芳名,已然脫離了內容的詩意存在。此乃一種文化現象。

朱元思何許人也?隻因吳均《與朱元思書》而留名,甚至有寫作“宋元思”者,姓朱姓宋之歧義,似乎已無為人在意,人們在意的是富春江上“水皆縹碧,千丈見底;遊魚細石,直視無礙”的旖旎景象。汪倫何許人也?隻因李白《贈汪倫》“李白乘舟將欲行,忽聞岸上踏歌聲。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而流芳。據說汪倫隻是涇縣的一名普通士紳。黃四娘何許人也?隻因杜甫《江畔獨步尋花》“黃四娘家花滿溪,千朵萬朵壓枝底。留戀戲蝶時時舞,自在嬌鶯恰恰啼”而流芳。至今未見有黃四娘的片言記載。邰喜德何許人也?乃解放戰爭中的戰鬥英雄。1950年,全國戰鬥英雄勞動模範大會在京召開,徐悲鴻帶領中央美院教師前來為英模造像,徐悲鴻選擇了這位隻有二十三歲的英俊小夥邰喜德。幾十年過去了,與之同時代的英模早已為世人淡忘,但他的形象卻因徐悲鴻的筆觸而留在了人們的印象裏,還有他的名字,其作即稱《戰鬥英雄邰喜德》。

張遷、史晨、曹全、夏承,皆因其墓碑的不朽而傳名,左棻、謝鯤、元楨、穆亮,皆因其墓誌的出土而垂世,孫秋生、楊大眼、魏靈藏、解伯達,皆因其造像的立記而沿襲。不過如今其名隻是這些碑帖的符號稱謂而已,事跡已滯,不為布播。喻血輪《綺情樓雜記》描述小鳳仙容貌:“小鳳仙本一平庸妓女,貌僅中姿,身軀修長,惟皮膚白皙,富有性感,平時喜禦長袍,作男子裝,紮褲腿,黑緞鞋,結發成長辮,垂之腦後,蓋完全一北地姑娘也,並不知政治為何物。”此一平庸妓女,因有與蔡鍔的一段風月往事,又經劉禺生《洪憲紀事詩》、蔡東藩《民國通俗演義》、張相文《小鳳仙傳》、黃毅《袁氏盜國記》、哈漢章《春藕筆錄》、李丕章《護國軍中見聞二三事》等等的演繹,竟成家喻戶曉人物,大有俠女扶民國於將傾之作用。

朝雲即東坡身邊的小鳳仙,一位危難時刻有擔當、有情義的非凡女子。東坡以詩文傳,朝雲又以東坡銘。

東坡與佛印

東坡與佛印,一個名士,一個禪師,一個睿智機智,一個幽默詼諧,由此演繹出了許多的軼事趣聞來。

東坡任職直史館時,佛印慕名拜訪,兩人一見如故,以論文賦詩遂成莫逆,且因東坡的一個信息,引發其一睹皇上尊榮之好奇,並由此剃度為僧。

據《東坡詩話》載:“佛印禪師姓謝氏,名瑞卿,江西饒州人。與寧州黃山穀友善,同山穀上東京應舉。不第,因山穀而與東坡為友。佛印天才高妙,嗜酒能詩。東坡愛其才,留居署中,日以詩酒為樂。神宗熙寧初年,京師大旱。聖上躬自禱雨於禁中,命大相國寺高僧二十四人,入皇宮睿思殿,誦經求雨。東坡學士與諸翰林,俱入內禮佛拈香。佛印欲入皇宮觀玩,東坡曰:‘汝是白衣人,豈得入內禁。’佛印固意要去。東坡曰:‘不如扮作僧人之侍者,雜入其中,擊鍾擂鼓,或可得見天顏。’佛印依言,於是扮作侍者,隨僧眾徑入大內。鋪設壇場方畢,聖上禦駕親臨,望佛朝參。佛印擊鍾鳴鼓而作誦曰:四野荒荒禾黍焦,九重霄旰獨殷勞。甘霖應逐真龍降,八部諸天擁聖老。神宗作禮未畢,忽然陰雲四合,大雨滂沱。群臣眾僧,俯伏帝前稱賀。帝見佛印,身長白麵,狀貌魁梧,便問東坡:‘此侍者何方人氏?’東坡奏曰:‘此侍者姓謝,饒州人,大相國寺僧人智量侍者。’帝曰:‘為何年長尚不披剃?’佛印奏曰:‘臣寄旅身貧,無力請牒,故日久未剃。’帝曰:‘卿方才作誦,便有甘霖之應。汝今再作一誦,朕當為汝給牒。’佛印應聲而作偈曰:天垂甘澤潤枯焦,帝為蒼生不憚勞。不是皇仁勤雨露,小臣安得觀神堯。帝曰:‘觀卿才思敏捷,可謂詩僧矣。‘實時賜錢十萬,命禮部官給予度牒,欽賜法名了元,字曰佛印,剃發賜衣,即拜智量為師。謝恩而退。”

發端無緒,入門一差,佛印為僧,非其本意,原非遁入,實被推入。初時不悅,久而相安,從此功名雖無望,紅塵卻不斷。東坡哪裏想到,自己的一句閑話,竟改變了一個人的命運,心中滋味不滋味。

東坡生平有一大好,即參禪道佛,且自視居士,這是否與好友佛印有關。出家後,佛印先後在江州承天寺、廬山開先寺、潤州焦山寺出家,從此慈悲為筏,濟人苦海,接人離恨。佛印也頗具慧根,又經一番苦心修道,精通佛法,升為潤州金山寺住持,終成江南一代名僧。

初出家,頗不適應,益與坡公往來院署,詩酒盤桓,縱樂無拘。一日東坡謂佛印曰:“汝嚐稱古人詩雲:‘時聞啄木鳥,疑是叩門僧。’又雲:‘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前輩以鳥對僧,不無薄僧之意。不意長老,身自居之。”佛印曰:“山僧亦悔當日之言,所以如今罰對學士耳。”東坡大笑而作詩曰:

饑鳥傍簷鳴,饑僧向客吟。

山僧與山鳥,總是一般心。

成書於南宋的《東坡詩話》,記錄了許多東坡與佛印交往的故事。

其一:

佛印住錫金山,一日,值其開講。東坡乃便服,入方丈見之。佛印曰:“內翰何來?此間無坐處矣。”坡公曰:“借和尚四大,用作禪牀。”佛印曰:“山僧有一轉語,內翰言下即答,當從所命。如機鋒稍遲,請內翰所係玉帶,留鎮山門,以為法寶。”坡公諾,便以帶置幾上曰:“請道。”佛印曰:“山僧五蘊,非有四大,本無內翰,欲何處坐?”坡公擬議,未即答。佛印亟呼侍者曰:“取內翰帶來。”公慨與之。佛印回贈衲裙一具,坡公作詩曰:

病體難堪玉帶圍,鈍根仍落箭鍾機。

欲教乞食欲姬院,故與雲山舊衲衣。

其一:

東坡與山穀同訪佛印,見齋頭一冊。山穀念其簽頭曰“參禪訣”,東坡曰“硬如鐵”,佛印曰“誰得知”。東坡曰:“徒弟說。”佛印曰:“休亂話。貧僧臥房,要起一個齋名,請學士道來。”坡公曰:“可名增通軒。”佛印曰:“何義?”坡公曰:“增者增長智能,通者通暢釋機。”佛印喜曰:“就請學士揮毫。”山穀知坡公誚之,乃曰:“不要聽他,此以四聲調韻浹要□□:增怎贈賊,通統慟禿,軒顯現歇。切到三個入聲,乃‘賊禿歇’也。”三人皆大笑。

其一:

佛印過訪東坡,朝雲時年十三,在旁供侍。坡公曰:“此女頗能對句,汝可出一對試之。”佛印曰:“碧紗帳裏臥佳人煙籠芍藥。”朝雲即對曰:“青草池邊池和尚水浸葫蘆。”佛印又出一對曰:“無山得似巫山秀。”坡公對曰:“何葉能如荷葉圓。”朝雲對曰:“何水能如河水清。”

其一:

東坡留佛印小飲,適山穀亦至。未幾,佛印告辭。坡公問:“甚事忙?”佛印答以:“小便忙。”坡公即行一忙字令曰:

我有百畝田,全無一葉秧。夏時已將半,問君忙不忙?

山穀曰:

我有百筐蠶,全無一葉桑。春色已將半,問君忙不忙?

佛印曰:

和尚養婆娘,相逢正上床。夫主門外叫,問君忙不忙?

東坡又行一急字令,佛印曰:“請道。”

東坡曰:

急急急,穿靴水上立,走馬到安邑,走馬卻回來,靴尖猶未濕。

山穀曰:

急急急,連箭射粉牆,走馬到南場,走馬卻回來,箭頭未點牆。

佛印曰:

急急急,娘子放個屁,走馬到西市,走馬卻回來,屁門猶未閉。

其一:

東坡與佛印遊寺,見奉佛者羅列齋供,問佛印曰:“金剛身大,而齋供不及,何也?”佛印曰:“彼司門戶,恃勢仗威,有何功德而享齋供耶。”東坡作金剛詩曰:

張眉弩目挺精神,捏合從來假作真。

倚仗法門權借勢,不知身自是泥人。

又問:“觀音持念珠,所念何佛?”佛印曰:“念的是觀世音。”坡公曰:“為何自念佛?”印曰:“自古道,求人不如求己。”坡公作偈曰:

南海觀音真奇絕,手持串珠一百八。

始知求己勝求人,自念觀世音菩薩。

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