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寄小讀者(1)(3 / 3)

我這一方麵呢,除了一星期後,或者能從日本寄回信來之外,往後兩個月中,因為道遠信件遲滯的關係,恐怕不能有什麼消息。秋風漸涼,最宜書寫,望你們努力!

在上海還有許多有意思的事要報告給你們,可惜我太忙,大約要留著在船上,對著大海,慢慢的寫。請等待著。

小朋友!明天午後,真個別離了!願上帝無私照臨的愛光,永遠包圍著我們,永遠溫慰著我們。

別了,別了,最後的一句話,願大家努力做個好孩子!

冰心

一九二三年八月十六日,上海。

(以上六篇最初發表於《晨報·兒童世界》1923年7—8月,後收入《寄小讀者》,北新書局1926年5月初版。)

【賞析】

冰心以一個朋友的身份提議讓孩子們多寫文章,多說些“事情”來“占領”兒童世界的土地。她鼓勵孩子們以一種“無須畏縮”的心態來寫下自己的“喜樂”和“悲哀”。

大人們的世界有太多是非是小朋友們所不理解的,這樣的“顛倒”,必然會給小朋友們帶來一些疑惑和困擾。小朋友們對他們漠視生命,爭權奪勢等等行為不要去管,隻要小朋友們可以在自己純真無邪的世界裏自由歡暢便可。

冰心遠在他鄉依舊牽掛著小朋友們,擔心小讀者們純潔無瑕的思想被社會的黑暗所汙染,因而疾筆寫下這封信勸慰他們多讀書寫字,鼓勵他們“努力做個好孩子”。

通訊七

親愛的小朋友:

八月十七的下午,約克遜號郵船無數的窗眼裏,飛出五色飄揚的紙帶,遠遠的拋到岸上,任憑送別的人牽住的時候,我的心是如何的飛揚而淒惻!

癡絕的無數的送別者,在最遠的江岸,僅僅牽著這終於斷絕的紙條兒,放這龐然大物,載著最重的離愁,飄然西去!

船上生活,是如何的清新而活潑。除了三餐外,隻是隨意遊戲散步。海上的頭三日,我竟完全回到小孩子的境地中去了,套圈子,拋沙袋,樂此不疲,過後又絕然不玩了。後來自己回想很奇怪,無他,海喚起了我童年的回憶,海波聲中,童心和遊伴都跳躍到我腦中來。我十分的恨這次舟中沒有幾個小孩子,使我童心來複的三天中,有無猜暢好的遊戲!

我自少住在海濱,卻沒有看見過海平如鏡。這次出了吳淞口,一天的航程,一望無際盡是粼粼的微波。涼風習習,舟如在冰上行。到過了高麗界,海水竟似湖光。藍極綠極,凝成一片。斜陽的金光,長蛇般自天邊直接到闌旁人立處。上自穹蒼,下至船前的水,自淺紅至於深翠,幻成幾十色,一層層,一片片的漾開了來。小朋友,恨我不能畫,文字竟是世界上最無用的東西,寫不出這空靈的妙景!

八月十八夜,正是雙星渡河之夕。晚餐後獨倚闌旁,涼風吹衣。銀河一片星光,照到深黑的海上。遠遠聽得樓闌下人聲笑語,忽然感到家鄉漸遠。繁星閃爍著,海波吟嘯著,凝立悄然,隻有惆悵。

十九日黃昏,已近神戶,兩岸青山,不時的有漁舟往來。日本的小山多半是圓扁的,大家說笑,便道是“饅頭山”。這饅頭山沿途點綴,直到夜裏,遠望燈光燦然,已抵神戶。船徐徐停住,便有許多人上岸去。我因太晚,隻自己又到最高層上,初次看見這般璀璨的世界,天上微月的光,和星光,岸上的燈光,無聲相映。不時的還有一串光明從山上橫飛過,想是火車周行。舟中寂然,今夜沒有海潮音,靜極心緒忽起:“倘若此時母親也在這裏……”我極清晰的憶起北京來。

小朋友,恕我,不能往下再寫了。

冰心

一九二三年八月二十日,神戶。

朝陽下轉過一碧無際的草坡,穿過深林,已覺得湖上風來,湖波不是昨夜欲睡如醉的樣子了。——悄然的坐在湖岸上,伸開紙,拿起筆,抬起頭來,四圍紅葉中,四麵水聲裏,我要開始寫信給我久違的小朋友。小朋友猜我的心情是怎樣的呢?

水麵閃爍著點點的銀光,對岸意大利花園裏亭亭層列的鬆樹,都證明我已在萬裏外。小朋友,到此已逾一月了,便是在日本也未曾寄過一字。說是對不起呢,我又不願!

我平時寫作,喜在人靜的時候。船上卻處處是公共的地方,艙麵闌邊,人人可以來到。海景極好,心胸卻難得清平。我隻能在晨間絕早,船麵無人時,隨意寫幾個字,堆積至今,總不能整理,也不願草草整理,便遲延到了今日。我是尊重小朋友的,想小朋友也能尊重原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