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這樣的在月光裏沉默著相對，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她輕輕地開始說話了：“今晚上你在喝酒？”“是的，是在學堂裏喝的。”到這裏我才放開了兩手，向她邊上的一張椅子裏坐了下去。“明天你就要上杭州去考中學去麼？”停了一會，她又輕輕地問了一聲。“噯，是的，明朝坐快班船去。”兩人又沉默著，不知坐了幾多時候，忽聽見門外頭她母親和女仆說話的聲音漸漸兒的近了，她於是就忙著立起來擦洋火，點上了洋燈。
她母親進到了廳上，放下了買來的物品，先向我說了些道賀的話，我也告訴了她，明天將離開故鄉到杭州去；談不上半點鍾的閑話，我就匆匆告辭出來了。在柳樹影裏披了月光走回家來，我一邊回味著剛才在月光裏和她兩人相對時的沉醉似的恍惚，一邊在心的底裏，忽兒又感到了一點極淡極淡，同水一樣的春愁。
【賞析】
《水樣的春愁》一文主要是寫作者最初性意識的覺醒和自己的初戀。在鬱達夫的散文創作中，《水樣的春愁》是一篇引人矚目的美文。
13歲的鬱達夫在周圍人的影響下，變得不再那麼害羞與膽怯，而是開始有意識地主動去同異性接觸。在與他同年輩的、裝飾與容貌都很美麗的三個女性中，他最傾心於趙家的那位少女。於是“那一位趙家的少女”，“整整地惱亂了”他“兩年的童心”。
人們對於初戀的回憶，通常是十分美好的，鬱達夫也是如此。他把趙家的那位少女寫得十分美麗：她“皮色實在細白不過，臉型是瓜子臉”；她衣著時髦，“衣服式樣的新異自然可以不必說，就是做衣服的材料之類，也都是當時未開通的我們所不曾見過的。”
14歲那年，他考取了杭州的學堂。在正月十三晚上赴過學校送別畢業生的酒宴後，他來到了趙家，想看看他愛慕著的少女。因為不久他就要離開故鄉和那個剛剛開始熟悉的美麗少女了。那天晚上，正好趙家沒有其他的人，少年鬱達夫吹滅了蠟燭並握住了少女的手臂。少男與少女都籠罩在陶醉與喜悅中。在作者筆下，青春少男少女最初的兩情相悅，是那樣的美好，而又憨態可掬。
《水樣的春愁》裏那單純而潔淨的少年情懷，摻雜了明顯的羞澀和淡淡的憂傷，絲毫沒有少年維特般的矯情與作做，是那樣容易打動我們的心。畢竟，誰沒有心愛的人，誰沒有純真無邪的初戀呢？作者將初戀時朦朧美好的情愫用樸樸實實的語言款款敘來，使這朦朧美好的初戀如同人生中一縷不無惆悵、但又頗富情韻的淡淡雲煙，長久地飄拂在我們心頭。
然而初戀畢竟是單純幼稚的，它很少能有真正的結果，大多隻是悄悄地萎謝了。也因為如此，初戀往往能給我們留下許多美好的回憶。這次戀情結束後，鬱達夫又遇到過許多女人，她們與他的糾纏或長或短，給過他歡樂，也帶給他痛苦。在情感折磨中備受困擾而傷痕累累的鬱達夫，當他回憶起他的純淨的初戀時，會是怎樣一種心緒呢？本文給出了最好的答案。
有人說鬱達夫小說中的女性都有著趙家少女的縮影，由此可見，這初戀在鬱達夫心中的份量非同一般。
這篇文章一簡單的故事情節，寫出了“初戀”時那種朦朧、含蓄的美，生動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