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唉,人生實在不知究竟是什麼一回事?歌歌哭哭,死死生生……世界社會,兄弟朋友,妻子父母,還有戀愛,啊呀,戀愛,戀愛,戀愛……還有金錢……啊啊……

Armut ist die groesste Plage,Reichtum ist das hoechste Gut.

好詩好詩!

The curfew tolls the knel of parting day,The lowing herd winds slowly o’er the lea,The ploughman homeward plods his weary way,And leaves the world to darkness and to me.

好詩好詩!

And leaves the world to darkness and to me.

我的錯雜的思想,又這樣的彌散開來了。天空高處,寒風嗚嗚的響了幾下,我俯倒了頭,盡往東北的走去,天就快黑了。

遠遠的城外河邊,有幾點燈火,看得出來,大約紫藍的天空裏,也有幾點疏星放起光來了吧?大道上斷續的有幾乘空馬車來往,車輪的踱踱踱踱的聲音,好象是空虛的人生的反響,在灰暗寂寞的空氣中散了。我遵了大道,以幾點燈火作了目標,將走近西直門的時候,模糊隱約的我的腦裏,忽而起了一個霹靂。到這時候止,常在腦裏起伏的那些毫無係統的思想,都集中在一個中心點上,成了一個霹靂,顯現了出來。

“我是一個真正的零餘者!”

這就是霹靂的核心,另外的許多思想,不過是些附屬在這霹靂上的枝節而已。這樣的忽而發見了思想的中心點,以後我就用了科學的方法推了下去:

——我的確是一個零餘者,所以對於社會人世是完全沒有用的。a superfluous man!a useless man!superfluous!superfluous……證據呢?這是很容易證明的……

這時候,我的兩隻腳已經在西直門內的大街上運轉。四邊來往的人類,究竟比城外混雜得多。天也已經昏黑,道旁的幾家破店和小攤,都點上燈了。

——第一……我且從遠處說起吧……第一,我對於世界是完全沒有用的。我這樣生在這裏,世界和世界上的人類,也不能受一點益處;反之,我死了,世界社會,也沒有一些兒損害,這是千真萬真的。第二,且說中國吧!對於這樣混亂的中國,我竟不能製造一個炸彈,殺死一個壞人。中國生我養我,有什麼用處呢?再縮小一點,噯,再縮小一點,第三,第三且說家庭吧!啊,對於我的家庭,我卻是個少不得的人了。在外國念書的時候,已故的祖母聽見說我有病,就要哭得兩眼紅腫。就是半男性的母親,當我有一次醉死在朋友家裏的時候,也急得大哭起來。此外我的女人,我的小孩,當然是少我不得的!哈哈,還好還好,我還是個有用之人。

想到了這裏,我的思想上又起了一個衝突。前刻發現的那個思想上的霹靂,幾乎可以取消的樣子,但遲疑了一會,我終究解決不了這個問題的矛盾性。抬起頭來一看,我才知道我的身體已被我搬在一條比較熱鬧的長街上行動。街路兩旁的燈火很多,來往的車輛也不少,人聲也很嘈雜,已經是真正的黃昏時候了。

——象這樣的時候,若我的女人在北京,大約我總不會到市上來飄蕩的吧!在燈火底下,抱了自家的兒子,一邊吻吻他的小嘴,一邊和來往廚下忙碌的她問答幾句,踱來踱去,踱去踱來,多少快樂啊!啊啊,我對於我的女人,還是一個有用之人哩!不錯不錯,前一個疑問,還沒有解決,我究竟還是一個有用之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