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姐聽說有人來抄家,心裏一急,昏了過去,最怕的是屋裏那些多年攢下來的借據被發現,沒想到賈璉卻因此被收押!後來雖有北靜王和西平王代為求情,皇上又念著元妃去世未久,不忍加罪,將賈赦所有財產、違法物充公後,放了賈璉,又把榮國公的世襲職位從賈赦轉到賈政身上。風波雖然稍稍平息了,鳳姐處心積慮了那麼多年,換得一無所有,徒然被大家怪罪,慚愧加上心痛,隻想求死。
賈母卻一聲也沒罵鳳姐,隻要她好好休養。
賈母嫁入賈家,打從姑娘家開始,一直到做了曾祖母,何曾曆經家道衰微?賈政自己清點了財務後,據實回報賈母,家裏的銀子早已耗光,外頭還有虧空;該收的地租,又早已收了。賈赦和賈珍被發配偏遠地方當差,竟需典當女眷的衣服、首飾才能湊出盤纏。
此時金陵四大族,王、薛、史、賈,都已是空架子,雖有聯姻關係,誰也救不了誰,賈母隻得叫鴛鴦開箱倒櫃把自己一生積攢的東西全拿出來,典當銀兩,分派大家:給賈赦夫婦三千兩,賈珍夫婦三千兩,賈璉鳳姐三千兩,又拿了五百兩,要賈璉把黛玉的棺材送回南方去。
“給了你們,我所剩的東西也有限了,剩下的,等我死了,也不需花你們的錢,再有剩的,全都給服侍我的丫頭們。”子子孫孫聽了十分傷感,紛紛跪下,賈母又歎道:“這幾年看你們轟轟烈烈,我樂得都不管,說說笑笑,隻顧養自己身子,誰知道家運敗到這種地步!”
迎春的夫婿孫紹祖,偏在此時叫人來討賈赦欠他的五千兩銀子,把賈政氣得說不出話,賈母也為迎春命苦哽咽落淚。
連日來僅有的好消息,是探春的人從南方捎信來,說是姑爺待姑娘很好,請家人放心。但畢竟寬解不了賈母的滿腹愁雲。賈母正思念著迎春近況,不料又有人捎來迎春已在孫家身亡的書信!打發人找湘雲來陪,來人卻說,湘雲不久前才嫁了夫婿,好端端的人忽而得了暴病,史姑娘正分身乏術,不能過來請安。
內憂外患紛至,這年熱夏,賈母一病不起。賈母一臉和平地咽下最後一口氣,重病的鳳姐還是硬撐起身子打理喪事。哪知賈府上下奴仆,因抄家之故,剩不到四十人,剩下的也都是走不動、聽不清的,見賈府已失勢,叫也叫不應。
鴛鴦跪求鳳姐,務求她辦得風光一些,將賈母生前僅剩的銀兩全拿出來。鳳姐應允,鴛鴦千恩萬謝。鳳姐含悲忍氣,隻苦於手上銀兩短缺,還要聽婆婆邢夫人的閑言閑語。喪事才處理完,咽喉裏一腥,鮮血一口接著一口吐個不停。
法事剛辦完,有人傳來:鴛鴦上吊自盡,陪賈母走了!她當初說,老太太一有三長兩短,她也會跟著去,誓言竟成真。王夫人和邢夫人隻得叫鴛鴦的嫂子來替鴛鴦入殮,賞了一百兩銀子,又把鴛鴦的東西領去。
她嫂子喜不自勝,再三磕頭說:“我們姑娘真真是個有誌氣的,有造化的,得了好名聲,又替我們掙了這麼些錢!”
旁邊一個婆子看不過去,冷笑道:“嫂子,這會兒你把一個死姑娘賣了一百兩,就這麼歡喜,早知當日,應該賣給大老爺,不知能多得多少銀兩呢?”這話戳進鴛鴦嫂子的心頭要害,隻得假號幾聲以示傷心。賈政知她為自己母親而死,要了香來,為她作了個揖。寶玉這回神誌倒清楚,聽父親說,不必把鴛鴦當丫頭看,小一輩的可以行禮,走上前為鴛鴦恭恭敬敬地磕了幾個頭。
再下來,是出殯安靈,靈柩出了門,雖也風風光光,浩浩蕩蕩,卻反不如多年前寧府孫媳婦秦可卿出殯的光景。賈政率家人一齊出動,留病得不能動彈的鳳姐和惜春看家。櫳翠庵的妙玉,近日來惟和惜春談得來,知道惜春看家寂寞,便到惜春那兒陪她。兩人對弈到四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