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1 / 3)

鳳姐才要往探春的秋爽齋,和探春商量些事情,一走上幢幢樹影的這條小路,已覺得不對勁兒。陡然一陣涼風吹得落葉刷刷作響,寒鴉驚飛,枝頭上青翠的葉子竟如散落銅錢般打下來,鳳姐凍得全身哆嗦,要豐兒回去拿她的銀鼠披肩:“我先到三姑娘那裏等你!”豐兒應了一聲,往回跑了,剩鳳姐獨行。

沒走多遠,先給一隻不知打哪兒來的大黑狗嚇得心驚肉跳,急急向秋爽齋走來,眼看拐過假山就要走到門口,迎麵忽有個人影飄了過來。

鳳姐尖聲問:“是誰?”連問兩聲,沒人應。背後恍恍惚惚有人說道:“嬸娘,連我也不認得了?”鳳姐回頭猛一看,那女子模樣俊俏,十分眼熟,卻想不起她是誰。那人笑道:“嬸娘,你隻顧享富貴榮華,把我那年說的話都付江洋大海!”

鳳姐才想起來,她是賈蓉的先妻秦可卿!當下冷汗直流,顫聲道:“哎呀,你不是死了嗎?怎麼跑到這裏來?”急忙往前跑,被石頭絆了一跤,跌在地上,全身毛發悚然,動也不能動,待豐兒和小紅兩個人趕來,才將她扶起。鳳姐說什麼也不肯往秋爽齋去了,口口聲聲說要回家。回到房裏,老半天不言語。平兒問怎麼回事,鳳姐歎了一口氣道:“我早明白,自己撐不久了,雖然隻能活二十五年,人家沒見的我都見了,沒吃的我都吃了,氣賭盡了,強也掙足了,就是‘壽’字上缺一點兒,也沒什麼。”

平兒聽她沒頭沒腦地這麼說,也沒來由地一陣辛酸,紅了眼圈。鳳姐卻冷笑道:“你也不用假慈悲了!我死了,你們不就可以和和氣氣過日子,省得我這人像刺一樣,天天紮著你們。我隻有一件事不放心——你們疼疼我那孩子吧。”

平兒淚水掉了下來,卻被鳳姐罵道:“我還沒死,這麼早就哭了起來!我不死,都叫你哭死了呢。”

嘴裏還逞強,心裏卻仿佛有什麼在一點一滴地流散。鳳姐成日憂心忡忡等著什麼事發生似的,無一刻得安寧。舊病加上新愁,原本尖削的臉,又日日少了光澤。

賈政才從江西糧道替當朝辦完賑災回來,家裏又張燈結彩設宴。大夥兒正開心時,抄家的大批人馬已開進榮寧兩府!

外麵亂哄哄的一團。在屋裏擺家宴的賈母,還以為大家高興得沒分寸了。誰知,平兒披頭散發拉著巧姐,哭哭啼啼地進來:“不好了,有官爺來抄家!”又對鳳姐說:“我正要進房拿要緊的東西,就被一夥強盜般的人推趕出來!”

眾人一聽,不知如何是好,都嚇得愣坐當地,或涕淚縱橫,或板著臉不發一語,獨獨寶玉像個沒事兒人似的,喝他的酒,吃他的肉。寶釵杏眼圓睜瞪著他,他也像沒看見似的,嘴角裏竟還有一抹笑。平兒才剛止住了哭,鳳姐便咚一聲,往後栽倒,婆子們忙將她扶在炕上急救。

查封的人馬已進內眷屋裏,賈璉捎來賈赦已被兩個親王拿下的消息,又對賈母說:“親王們的心是向我們家的……不過是奉旨帶了錦衣府的人來搜檢,請老太太別急!”

賈母活了八十幾歲,卻也沒見過家裏這般亂糟糟的景況,一急之下,胸口疼痛,一口氣比一口氣急。待賈政到了母親身邊,賈母已奄奄一息,說:“我的兒,沒想到還能見著你!”話未說完,號啕大哭,滿屋子的人都陪著掉淚,嗚咽聲不絕。

隻見錦衣軍抄出一大堆物件來,一一呈報,封箱沒收,房地契紙和家人的往來文書也一並封裹。賈璉和鳳姐房裏,更搜出一堆放高利貸的借據。北靜王和西平王問賈政:“這是違法之物,請政老據實回答。”賈政說他不曾理過家務,全然不知此事,賈璉乖乖出來認了罪。

薛蝌從刑部打聽了消息,才知道賈府獲抄家原因,一是賈珍引誘世家子弟賭博;二是賈赦為貪人財物,將人陷害致死;還有尤二姐原來夫家的親人,控告賈府奪人妻害人命之事。後者本與賈雨村有關,賈雨村本依賈政才得了官,但見有人參奏賈府,罪證淵藪,元妃又已亡故,在朝也失了蔭庇,幹脆端出青天大老爺的姿態來,順便參奏了賈府一本,以示他大公無私,與賈府全無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