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鳳含笑站在黛玉跟前,慢慢地將黛玉打量了一會兒,才牽著黛玉的手,走到賈母身邊,對賈母說道:“老祖宗!打從我出生到現在,還沒見過這麼標致的人兒呢!怪不得您老天天掛在嘴邊,放不下心……隻可惜我這妹妹命苦,年紀輕輕,母親就去世了……”說完淚如泉湧,掏出手帕,不停拭淚。
賈母見鳳姐掉淚,反而笑出聲來:“你這鬼靈精怪的東西,怎麼我才剛哭完,你就來了?你妹妹身子弱,又打遠道來,你別淨惹她傷心!”
鳳姐收了帕子,立刻破涕為笑:“老祖宗說得對,我該打,真該打!”
說著牽了黛玉的手,連珠炮般地問道:“妹妹幾歲了?上過學沒有?要什麼吃的,什麼玩的,盡管告訴我!丫頭嬤嬤有什麼服侍不周到的地方,也盡管對我說!”黛玉還來不及回話,鳳姐已連聲差人為她打掃屋子和安頓東西去了。
吃了鳳姐親手布置的茶果,賈母讓人帶黛玉去見兩位舅舅,黛玉便隨著邢夫人走了。但賈赦說是身子不好,沒有出來見客,說是怕見了麵觸景傷情,暫且不忍相見。到王夫人那裏,二舅舅也齋戒去了,王夫人坐在炕上和她閑聊,等著賈母傳令開飯。
“你剛剛認識的三個表姐妹,待人都極好,以後你跟她們一起讀書、認字、學針線,我十分放心,但有件事非得先叮嚀你不可!”
“舅母有什麼吩咐,盡管說就是了。”
“你知不知道我們家有個禍胎?他是家裏的混世魔王,現在他到廟裏還願去了,所以還沒見著人,晚上你就會見到他了。他……唉,家裏的這些姐妹,沒人敢惹他,都怕他發起瘋來……你以後少理他便是了。”
黛玉約略明白,王夫人說的混世魔王,大概是指她的表哥寶玉。聽說是他銜玉而生,自小受她外祖母鍾愛,所以難免有紈袴子弟的習氣……
誰理誰呢?黛玉的心眼兒,向來比人多一竅,聽了這話,心裏不太暢快,接了話道:“舅母不必擔心,我在這裏,自然和姐妹們共處一室,弟兄們住在別院,豈有惹他之理?”
王夫人聞言笑了:“這你就不知道緣故了。他自幼得老太太寵愛,從來就喜歡和姐妹們廝混,如果姐妹們不理他,他還安靜些,萬一讓他太稱心愜意,他就會發起瘋來,惹出許多事端,所以我才囑咐你別理他。不管他講什麼,你且都不要相信。”
黛玉點頭答應了。心中卻大大地警惕,可要躲得他遠遠的才好。
“吃晚飯了。”丫頭來報,王夫人帶著她,東繞西走,通過了幾扇門,又回到了賈母的房間,原來這府上每一間正房都有曲徑相通。賈母房間好不熱鬧,許多婢女忙著安放桌椅,賈母在正麵的榻上獨坐,兩旁有四隻空椅子。熙鳳要黛玉坐在賈母左邊的第一張椅子上。黛玉一直推讓,直到賈母說,她的舅母和嫂子不在這裏吃飯,她才安心坐定。三個“春”字輩的姐妹也跟著坐定下來。每人旁邊都有一個丫頭捧著手巾和漱盂伺候。李紈和鳳姐則在一切安頓後各自回房吃飯。
才吃了一口鵪鶉蛋,賈母又開口,問黛玉,讀了什麼書?黛玉輕聲回答:“剛剛讀了四書。”話剛說完,丫頭來報:“寶玉來了!”黛玉心想,這人不知長成什麼無賴樣子?
進來的,卻是一個標致的年輕公子。戴著紫金冠,穿著一件大紅箭袖袍子,氣色紅潤,濃眉如畫,一雙眼睛卻如秋日的潭水一般嫵媚。
“像是哪裏見過這個人呢!”黛玉看了心驚,明知沒見過,卻又覺得他眼熟。他就是那個混世魔王嗎?
沒等賈母介紹來客,賈寶玉早已注意到座中有個嬌弱的妹妹,心想,這大概就是姑蘇城來的林姑媽之女了。他走到黛玉跟前,喜盈盈地作揖相見,回了自己的座位,還目不轉睛地看她,好像座中隻有她一人似的。
這個妹妹,連笑的時候也像在蹙著眉頭,眼睛裏似乎隨時淚光晶瑩閃爍。整個人像一株水邊的柳樹,周邊被淡淡的煙霧籠罩,有著不屬於這繁華人間的清新。
“這個妹妹,我是見過的。”寶玉忽然說。
“又胡說八道了”,賈母笑說,“你打出娘胎,未到過姑蘇,你妹妹也是第一次來金陵城,你何曾見過她?”
寶玉認真地想了想:“雖然沒見過,看著卻挺麵善,像是很久以前就認識的一樣,好像……好像……久別後才重逢一般!”
“好,好,但願以後你跟林妹妹和睦相處才好!”賈母這天見了從未謀麵的外孫女,分外開心,胃口也好了起來。
寶玉索性走到黛玉身旁坐下,又把林妹妹打量了一番,問:“妹妹,你可曾經讀過書?”
“隻上了一年的學,識了幾個字。”黛玉想起父親要她來此要謙遜待人的。
寶玉又問:“妹妹叫什麼名字?”
林黛玉報上姓名後,他又問:“有沒有字?”
黛玉答說沒有。正中寶玉下懷,他開心地笑了:“那我送妹妹一個字好不好?”平日幫家裏的姑娘們改名取號本是他的樂趣,他素日讀書學來的文采全用在這裏,聽說林妹妹沒有字,他便做起文章來:“妹妹如果要取個字號,沒有比‘顰顰’這兩個字更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