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爬上樹梢了。溶溶的光輝流水般地瀉在樹葉上。蟋蟀此起彼伏的叫聲更響了,吵得他心裏煩亂透了。他幹脆依在牆根上不動了。忽然,林子裏傳來一陣細碎的響聲。他睜開模糊的淚眼,茫然地往黑黝黝的林子望去。隻見那條灑滿光斑的小道上有個人影正朝他房前移動著。那人影走近了,他終於看得清了,是老支書的兄弟媳婦——一個年輕的寡婦,胳膊上挎著一個小布包。她走到他跟前停下來,不聲不響地把那小布包撂到他麵前。他解開布包,裏麵是兩雙嶄新的布鞋,一單一棉。他心裏油然浮起一縷不可言喻的興奮來。
“死了?”女人忽然指著他身旁的虎子問。
“不知誰給藥死了。”
“要擱在前幾年就便宜不著他們了。”
“你要罵就罵正當了。”她捂住嘴巴,哧哧的笑聲從指縫裏漏出來。
“這狗是你給藥死的?”他站起身來,吃驚地上下打量著她。那剛剛浮上心頭的興奮又沉了下去。
“你知道嗎,為了給你送這兩雙鞋,人家都跑了幾趟了?”女人白了虎子一眼說,“可哪回它都截著汪汪地咬,光怕屯子裏的人不知道呢。”
“那……你也太狠了啊。”
“我狠?我可真不知好歹啊。”女人象是受了很大的委屈,眼圈裏閃出淚光來了。
“你……”他的嗓子梗塞了,心裏湧起一種說不出的的味道。
沉默。
林子分外地靜了,仿佛沉入了夢鄉,皎潔的月亮象個多情的少女。悄悄地窺規著兩個人的麵部表情。想聽聽他們還會談些什麼。
第五十九章海歌
海灣是寧靜的。天空見不太陽,隻是在流雲的間隙透出幾綹陽光,給灰茫茫的海麵灌注些生氣,使它變得悅目些,但轉而逝去。這樣的天氣,這樣的時氣,沒幾個人會下海的,我的心中不由得飄過一絲得意,但想起沉悶的病房,這得意又不知飛到哪去了。
身後一陣腳步聲,象是怕驚醒嬰兒似的輕柔,隻是沒有那歡喜的心境。是母親。我感激母親,兩個月來,她從未離開過我,就是那次燙傷了手她也沒有走。她是世界上最的的護士。我每天就是吃飯、睡覺、吃飯。連走動都是例外。人不是機器,澆上油就能保養得很好。最要命的是限製我說話。人怎麼不說話、不思考呢?我不想做一具屍體擱在病床上,所以我出來了。想做的我就一定去做,決不猶豫。母親拗不過我,隻好把小峰叫來,他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但他也勸不住我。
我抱著母親的胳膊,回到父親他們那裏,小峰已拿出遊泳褲。
“是不是改天再來,今天天氣不好?”母親說。
他們都停了手,一起望著我。母親這話大概問過五遍了。我衝他們笑笑,麻利地換好遊泳褲,走到海邊,父親跟在我身後,擺動著手臂做著準備活動。
他站到水裏,撩起水遊了一下胸膛,立刻打了個冷戰。他卻攥緊拳頭曲肘朝我揮揮,似乎表示——到海裏我們再論個高低吧。
小峰也走到水裏,潤濕他的身體。
我放鬆放鬆肌肉,回過身把安慰的笑送給母親。
“太涼就上來吧!”母親在身後喊道。
我迅速蹲下,濕透全身,一個猛子紮到水裏。水已不象剛接觸時那麼涼,我還能抗得了。
父親遊在頭裏。他年輕時曾是車間的遊泳冠軍。我從沒有和父親認真地比過,他總是讓著我。昨天晚上他答應決不讓我的,條件是讓他和我們一起下海。因為不管怎樣,我擋不住父親,就象父親攔不住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