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轉眼間，馬上就是石寶山歌會，可老天爺卻天天生氣，下雨在家的日子很無聊，若依媽的風濕病又犯了，雖然不是很嚴重，但走路有點困難，若依也沒有去工地，在家裏把持家務了，現在比以前好，家裏隻有豬、雞和一頭黃牛，七八隻羊是讓村裏人代放養的，一年給幾百塊，下雨了，地裏的活什麼也做不了。偶爾雨停了就去臨時割點草。海鳳媽在家裏陪著若依媽聊天，兩人順便繡著鞋墊，她們談論著年底海鳳的婚事，看得出若依媽心裏有點羨慕，畢竟人家女兒嫁了個有錢人家。
“我跟海鳳說保山那邊辦不用請這邊的人，來回多麻煩，我跟她阿爸去就可以啦。她說不行，要讓親戚好友都去，吃住男方家全包了。那我們做父母的還能說什麼，隻能隨著孩子了。”海鳳媽開心說著，側麵誇著自己女婿家的經濟實力。
“那好啊，到時候你們也去走走親家，好好玩玩。”
“玩什麼呀，家裏那麼多事，走不開，一兩天也就回來了。”
“不是還有海青跟阿巧妹嘛，你們去了，他們在家招呼著。”
“我倒是想，你看我那兒媳啊，整天在家裏買這買那，還買什麼化妝品回來，沒事一天搗騰她那臉和頭發，我跟他阿爸都看不下去，隻是想著人家是城裏呆過的，忍忍她，可你看都幾年了，還沒有長進，就一個農村婦女，整漂亮給誰看呀。”說起兒媳婦，海鳳媽少了剛才得意的表情，一臉的不樂意，卻沒有說自己的女兒。
“年輕人都這樣，是我們落伍了。電視上不是說了嘛，現在好多農村都比城裏弄得好。”若依媽安慰道。
“這個也是，海鳳嫁那個也是農村的，就在城邊上，他說家裏承包了一大片核桃林，光一年核桃就七八萬，她阿爸倒是去看到了，我還沒見著。”話題又被海鳳媽得意地繞了回來。
“那得多大一片呀！海鳳真有福氣。”若依媽嘴上沒怎麼說，內心卻被這個天文數字震驚到了。
“那也是她的造化，像我就一輩子受苦的命。”似乎是女人的特性，女兒幸福了，自己卻忽然覺得自己苦了。
“你也享福了，孫子都有了，海青跟若依一樣大，你看他兒子都兩歲了。海鳳一嫁，你跟三弟也完成人生大事，兒女都成家立業。”
“也隻能這麼想了。”
……
“你也幫看看，遇到合適的給若依也介紹個，人實在點就行。”若依媽終於還是張口了，畢竟她特別想讓若依嫁得好點。
“若依還要我介紹呀！若澤媽，你們家若依可是這幾個村的名人，她就沒看著合意的。”海鳳媽沒有想到若依媽會這樣說，但一想就明白，怕女兒嫁虧了，往好處找也沒有什麼錯。
“別笑話了，你看現在我們這片頭，感覺好點的都去上大學了，其他的來提親，你別說我勢利，就沒幾家條件過得去的。我們也不圖人家有啥，但不還是希望女兒嫁個好人家，少苦點。不要又像我們苦一輩子，還要虧待子女。”若依媽終於還是沒有忍住，輕輕抹了抹眼角的淚，那有點黃黑的已經有深皺紋的臉超出了她的實際年齡。
“你也別難過，兒孫自有兒孫福。不過我看若依怕是處著對象了，”海鳳媽露出一絲笑意，“前幾天，若依還找我要花線，我問她要繡什麼，她紅著臉就跑了出去。”
“沒有的事，女兒天天跟我一起，有沒有我最清楚。”其實若依媽知道的，阿旺媽也跟她提起過，可她明白，若依跟那個城裏人是不可能的，她現在沒有反對不是她默許，而是她不想傷害若依，畢竟她已經傷了若依一次，她是虧欠若依的，她也相信若依遲早有一天會把心收回來。
“你得好好問問若依，真沒有我就——”海鳳媽說到一半。
“有人在家嗎？——有人在家嗎？”陳宇皓打著傘在若依家門口喊著。
“哪個來你家？你腳不方便，我出去幫你看看。”海鳳媽熱情地放下手中的針線，戴著鬥笠向門口走去。
“小夥子，你找誰呀？”
“您好，阿姨，這是若依家嗎？”
“是啊，你是——？”看著眼前這個撐著傘，戴著一副眼鏡，文質彬彬的小夥子，海鳳媽真的以為他走錯了或者來問路的。
“我是若依朋友，來看看她。您就是阿姨吧，我是下邊工地的。”陳宇皓看眼前這位婦人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頓時不知所措。
“你找若依呀，”海鳳媽有點呆住了，頓了好一會才開口，“我不是若依媽，我是鄰居。若依不在家你先進去坐會兒吧！”
“海鳳媽，是誰呀？”若依媽見一直沒有進屋，站著慢慢走到屋門口。
“是若依的朋友，找若依的。”
“先進來坐著，下著雨呢！”若依也是，都下雨了還沒有回來，剛才雨停了若依媽叫她不要去割草了偏不聽，一會回來衣服怕又濕透了。
陳宇皓從門外走路進來，這是第一次進來，第一次走進若依一直生活的家，之前隻是從附近走過，甚至認不清到底是哪家。進門左邊是土木兩層的圈房，上麵一層堆了鬆毛，下麵有兩間，有牛和豬的叫聲。大門對麵感覺是廚房，石棉瓦的屋頂一間矮房，上麵有煙囪，連著廚房邊是三家很老的土木瓦房，看著有點年代了，牆沒有刷白或者曾經刷白過，老式瓦房的左邊橫著的是新建的磚木結構的三間大瓦房，可惜除了木架和圍牆外再無其他，是一個未完工的建築，新屋地麵已澆了水泥，上下兩層還沒有隔開。水泥地上鋪了一層草，那應該是若依的勞動成果，三棟房子就圍著一個八九十平的院場。主要住的應該就是這三間老房子，家裏看似有好幾間房，看似很大，但隻有看到才知道。旅遊的也許會喜歡它的滄桑，喜歡它的簡陋，喜歡它的原生態，但他陳宇皓不喜歡，因為這老房子看起來缺了生氣，感覺像電視裏即將破敗的寺廟。光線也不怎麼好，正值中午，雖是雨天，但進屋就感覺已到黃昏一般。陳宇皓心想，也許當初沒有若依媽生病這三間大瓦房應該也如其他家那樣裝飾得漂亮，粉刷的光亮，又或者依然如現在這樣，但若依肯定在大學裏過著象牙塔的生活。雖然在有些農村、山區的一些家庭比若依家清貧得多，但那些都與他沒有多大關係，若依的家讓陳宇皓突然心裏有點堵，有點難過。
“你是？”若依媽讓陳宇皓進堂屋坐著，請海鳳媽幫忙洗了個杯子倒水。
“我是若依工地認識的朋友，叫陳宇皓，今天沒什麼事，過來轉轉。”陳宇皓沒有想到若依不在家，也怪若依沒有電話，幾天不見也不知道怎麼通知他。陳宇皓一直認為自己心裏素質很好，但此時似乎有點局促、緊張，不為別的，而是眼前這位阿姨一直打量著自己，感覺自己像櫥窗裏展出的商品。家裏從來沒有來過這樣的客人，他感覺到兩位阿姨有對自己突然來訪的無措，若依媽甚至沒抬眼望他，忙著收拾起家裏，心裏怕有點不好意家裏雜亂的場麵。
“你家有客人我就先回去了。”海鳳媽笑著邊說邊往門外走，感情若依的事被她猜中了，若依媽攔也不好攔，送也不好送。
送走了海鳳媽，若依媽更不知道怎麼辦，做什麼都感覺怪怪的，似乎像媳婦要見公婆的感覺，但為了禮貌還是打量了一下眼前這個小夥子，看著像二十五六的樣子，快一米八的身高，有點偏瘦，戴著一副眼鏡，一件黑藍的休閑襯衫，一條牛仔褲，穿戴幹淨整齊，一雙鞋被紅泥糊的看不見鞋邊，感覺在門口還擦拭過。家裏的亂和灰暗與小夥子的整潔形成了對比，一看就知道他不屬於這裏，硬硬的木凳子都害怕他不習慣。
“若依這孩子怎麼還不會來，你不要客氣，先喝水。”若依媽憋了好久終於憋出幾句很難懂的漢話來。平日裏基本不說漢語，若依媽確實一下子太不習慣說。看電視裏說的，學都學不會，“板凳硬就換個草墩子……要不要看電視？”
“不用了，阿姨！您也坐。”陳宇皓看出若依媽的緊張，但真不知道怎麼消除。望著堂屋裏那一台一個人抱著都費力的長虹牌老電視，陳宇皓突然想起自己爸媽當年換液晶電視時的情景。一個要換，一個舍不得，陳宇皓話也沒說，上去在電視頭上使勁拍了兩下，結果電視就這樣壞了，也換了。老媽還一直怪他把電視拍壞了沒有賣到好價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