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會
曾經在哪個論壇上看到了這樣一個帖子,它這樣問道——你最拚命的時候是怎樣的。它隱匿在那麼多帖子當中,我一眼看到,忽然心有一動。拚命,這樣一個殘酷的詞,似乎讀來都有有種寒意的血腥味,如若生活安閑,必定不需要這樣的殘酷。唯有心懷夢想,或者不得已,總需要這樣不要命的拚搏。經曆過千重雪浪的人,總渴望尋一處安謐小鎮,半隱半閑地度過餘生,這是一種幸運。然而仔細想想,能有所拚命,為之奮鬥的目標,未嚐不是另一種幸運。這往往就令我想起台灣那位言情大家,借筆下人物宣之於口的那句話:有一個人可怨,可恨,可等,這一生,也便無怨無悔。甚至還要感激上蒼,給自己賜予這樣一個人。
世事如是。這種機緣,不是人人都能尋覓得到的。有些人,終其一生,活得渾渾噩噩,甚至不知道自己因何而活,或許他們隻是為了活下去而活下去。這樣的人生,可能平靜,卻未免平淡蒼白。人生猶如鷹擊長空,需要我們為之奮力一擊,盡情鋪陳最美麗的色彩。這原本隻是一張無瑕的白紙,百態之後,卻會呈上繽紛畫卷。嚐過人生的千百種滋味,方能稱得上一句圓滿。我們總要去闖去走,識盡世間萬種姿態,才有資格去明白平淡是真的真諦。
幸好,丁玲就是這樣一個幸運兒。她已經淒苦了半生,因為她心裏,有可以為之奮鬥的夢想,所以即使滄桑人世,帶走了她的青春,可她依舊神采奕奕。心懷夢想的人,永遠都不會老,他們的青春就是他們的夢想,夢在,青春永駐。身在保安的丁玲,更是煥發出了她的第二春,來到保安僅僅一周,就參加了“文藝座談會”。這裏的保安,隨著她的到來,更是人才濟濟,有戲劇骨幹成仿吾,藝術家李伯釗等人,加上丁玲,於是便有人戲言,此乃是眾木成林。毛主席曾笑問丁玲,問她來保安是想做什麼。
她毫不猶豫地回答,我隻是想來當紅軍。這回答,赤裸裸的,直截了當,卻是一片赤誠真心。她從未有過別的目的,若她求的是富貴榮華,這裏必然不是個好選擇,若她求功成名就,這裏也不是一個好地方,條件艱苦,她甚至沒有一個安逸的創作環境。她不過一片無瑕之心,毫無雜念,猶如專注天真的孩子,眼裏看不到任何其他東西。
專注的人,若堅持不懈,必然有所成就。黃蓉那樣聰明,郭靖那樣笨,冰雪聰慧的小妖女學不成左右手的功夫,憨厚老實的靖哥哥卻水到渠成。這無關智商與情商,隻是一腔真摯。丁玲亦是如是,她來到這裏,便將所有的熱情都傾注到這裏的工作中。
紅軍裏,一直都不缺乏女兵的存在。朱德的夫人康克清,賀龍的妹妹賀英,都是紅軍中出了名的紅娘子,英姿颯爽,槍法精準,便是當世的花木蘭與梁紅玉。而紅軍中的知名作家,並不少見。這裏缺少的是一位知名度高的女作家,丁玲的到來,恰好彌補了這個缺憾。於是當她要求上前線的消息傳出來時,整個西北都為之一震了。
丁玲親自向主席提出這個要求。主席的原配妻子楊開慧,是丁玲在師範學校時的同學,當時兩個小女生亦是極為要好,楊開慧犧牲後,她的三個孩子也不知所蹤。主席對第一位妻子的感情,是與眾不同格外深情的,對於她的同學,亦有種睹物思人的情懷,便時常多給予照顧,他是將丁玲當成自己的小妹妹看待的,說話間,並沒有上下級的生疏冰冷。對於她的這個請求,他自然一口應允,讓她跟著楊尚昆北上參加戰役。
此時北上,與上一次北上,已相隔多年,心境與情形都是截然不同。出發前,出於對女兵的優待,和對女作家的尊重,特意給丁玲配了一匹馬,還跟著了一個紅小鬼。跟著丁玲的紅小鬼,在她眼中,比自己的兒子年長不了多少,在她看來就好像是自己的另一個孩子。然而在他自己眼中,早早就參加了紅軍,跟著走南闖北,早熟地將自己當成了大人,甚至還要來照顧丁玲。她牽著馬,這裏條件這樣差,便是上馬也走不了基本。她穿過漫無邊際的草地,無聲地跟隨在大隊伍中,不免要想起上次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