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風雪一夜入人間 (4)(2 / 2)

被困的幾個月,丁玲自得其樂,努力不讓靈魂就此墮落。她相信自己的意誌,足可支撐自己走過這一關,她甚至托那些獄卒買來了一些衣料,為自己縫製連衣裙。她不容許自己憔悴,環境越是不堪忍受,她就越要堅強以對。當局對丁玲,采取的是懷柔政策,隻將她困住,衣食上都不會虧待她,隻要求她說出他們想要的東西。這種用心,實際上比嚴刑拷打更為可惡,妄圖消磨她的意誌於靈魂,便更可以在外頭散播謠言,說是丁玲已經叛變,令那些正在盡力營救她的朋友們,放棄這個打算。他們更想軟化丁玲,希望將她變成自己這一方的文人。每個王朝,都有自己的禦用文人,丁玲的才華,他們亦是看在眼裏的,若是貿然殺之,連自己都會覺得可惜。於是,便出此下策。

直到後來,他們才發現,這位看似嬌弱的女子身上的勇氣和堅韌,出乎他們的想象。她軟硬不吃,在他們眼中當真冥頑不靈。甚至連當時江蘇省委的高官前來“探視”,她也不卑不亢,不曾多加理睬,也不去多加在意。雖然自己是階下囚,卻並不意味著要折了自己的骨氣,去求一夕的苟延殘喘。她的血性,尊嚴,和理想,都不容許她這樣做。

她的消息,慢慢地消失了。而國民黨有將她看守得極其嚴密,她想要傳遞消息出去都十分困難。於是,外頭的人們漸漸死了心,當真以為她已經被秘密地槍決了,在某個黑暗的角落,他們就這樣失去了親密的摯友。連魯迅先生都在極度的失望之下寫下了一首《悼丁君》

如磐夜氣壓重樓,

剪柳春風道九秋。

瑤瑟凝塵清怨絕,

可憐無女耀高丘。

能由當時的文壇泰鬥給自己寫詩,自然是一樁幸事,然而這首詩在這樣的情況中寫下,未免就令人哭笑不得了。可詩中的哀痛惋惜,卻不是作偽的,這發自先生的內心。他是當真以為自己已經犧牲,才提筆含淚地,寫下了這首詩,其中的傷心哀婉,她讀得懂,亦是感激。

實際上,她並未如傳言中說的那樣,已經不在人世。而是被輾轉看押在莫幹山某個隱秘的地方。而時光流去,早已經是深冬,風雪彌漫的山上,凍得骨肉支離,風雪漫漫,她心中,卻是一片荒蕪,唯有信念,支撐著她走下去,再走下去。馮達亦是同她一起被捕的,又被故意關在一起,盡管丁玲已經將他視為叛徒,不願同他待在一處,他依舊沉默地照顧她,如同往日一樣,不爭不辯。

這場牢獄生活裏,她第二次當了母親。這次,是個女孩。對於這個孩子,她本身就帶著一種憐憫。在這樣的地方出生,又有那樣的父親,可是她不願意離棄這個孩子。女人的母性是與生俱來的,好歹,這也是她的親生骨肉。窗外的風雪,依舊漫漫不停,不知何時才是晴天,而望著鏡中的自己,目光依舊堅定如斯,如此,她便已足夠。

古道

西安,一座古色古香的城池。穿越大漠黃沙的絲綢之路,千百年前從這裏綿延而展。泱泱中華的王朝,在這裏開天辟地。曆史上的故事,已經是遙遠的飛沙,太多纏綿恩怨,如同煙雲浮沉。無數人生,從這裏開始,又從這裏結束,就像是永遠訴說不完的傳說,唱不完的歌。我們感慨過的昨天,是我們沉重如斯的今天,而我們留下記號過的今天,又將成為後人所感慨的昨天。若魂魄枯萎之前,再回到夢縈的地方,會不會有滄海桑田的悲涼。

而那個經曆過太多苦難的女子,她的人生,來到這座千古悠悠的城,穿越時光的大漠,終於行走向瀲灩明媚的晨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