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中國,每個分秒都在變天。新思想的腳步,是越來越近了,也越來越有影響力了。風起雲湧的時代,所有的硝煙之中,都有染血的魂魄。亂世風雲,正需要有人揭竿而起,追尋一個嶄新的王朝,一個崛起的時代。多少人,不離不棄,在烽火中浮沉,在刀光劍影中輾轉,隻身而來,振臂疾呼,召喚中華大地上,所有有血性的靈魂。
想來,對於丈夫的這些變化,丁玲是欣喜且帶著些崇拜的吧。她本來就是新式的女子,思想與靈魂,都是超前的,與眾不同的。她在聚會中的沉默寡言,並不代表她不認同那些激進的思想,反而在聆聽中產生了共鳴。她是始終行走在時代前沿的女子,自然希望枕畔的那個人,能夠與她並肩而行,甚至是超越自己,能夠走到很遠的地方去,然後在近雲的天幕之下,回身朝她伸出手,笑容溫暖。
這個團體,迫切希望找到黨組織,畢竟,沒有正式的領導,一個團體便很難維持。而濟南的黨組織當時隱匿在黑暗之中,自然無法輕易尋找。倒是在上海,尋找起來要更容易一些。於是他們就決定動身回到上海,然而在臨行之前,胡也頻又改變了主意,他認為自己既然是這個團體的負責人,便輕易不能丟下這裏的一切,他應該再留下來看看情形才是。
消息就是在這個時候,傳到了夫妻兩人耳中。一位相熟的朋友給他們帶來了一個驚人的消息,或許這個消息,早就在胡也頻預料之中,但對於丁玲來說,她被蒙在鼓裏,此時聽聞,正如一石激起千層浪,驚得她魂魄為之震動。那位朋友告訴他們,當局已經發出了對胡也頻的通緝令,他冒死前來,希望胡也頻能夠趕快離開濟南,暫且先避一避風頭。
起初,胡也頻堅持不願意離開。而丁玲,被丈夫隱瞞著,並不知道此時丈夫便已經加入了中國共產黨,還隻以為他們的團體,是一個純文學團體,並沒涉及什麼嚴峻性,當局的黑白不辨她是深有所知的,因而她也就未曾堅持要丈夫離開。最後,在另一位朋友的苦勸下,胡也頻這才答應先行離開濟南。他搭上了一列前去青島的列車,即使在次日,丁玲就抵達青島同丈夫相聚了,但是丈夫離去之前,堅毅的臉龐,堅定的神情,都在她心中,落下了極其深刻的震撼。
有理想的人,自然而然,會純粹而堅定起來,而此刻的胡也頻,便是坦蕩君子,他深知自己的行為猶如逆鱗而行,觸犯了當局的底線,也知道自己做下的事情,說不定會帶來滅頂之災,然而,他早已寫過一句話——文藝的花是帶血的。其實他心中還有一句話,革命的成功,亦是帶血的。一將功成萬骨枯,何況他們從事的是那樣天翻地覆的大事,他願意,隨時赴湯蹈火,為之獻出一切。
他們輾轉在這個風雨年代,秘密地滿身風霜,除卻幾個密友知曉,回到了上海,居住在環龍路某一深深的弄堂中。小巷幽深,每逢陰沉雨天,青石板磚上,總有雨漬淒淒,經年累月,就生了蔓蔓青苔,如同蒙塵後的歲月,迷迷蒙蒙,淒冷傷懷。胡也頻未曾停止他的秘密活動,他丟下懷孕的妻子,堅持行走在血雨腥風中。
不是不擔心家中的妻子,也不是不害怕即將而來的禍難。他是一介書生,心中豈是一無柔情。他也憂心妻子的境況,也生怕自己的驟然離去,給家庭帶來的沉重打擊,更害怕自己的孩子,方降落到人間,就可能失去父親。然而,他更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全中國的孩子,未來都生活在一片黑暗之中,他隻想盡自己一己之力,為這些孩子們,開辟一片新天地。即使他的力量微薄,可若能將那個日子提前一分,一秒,他亦是死而無憾。
他們都是並肩作戰的鬥士,兩人都是加入了“左聯”的,而胡也頻比妻子走得更遠,肩上的負擔,也就更重了。他被選為“左聯”的執行委員,並擔任了工農兵文學委員會主席。需要他去完成的事情越來越多,而他能夠陪伴妻子的時間,亦是越來越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