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唯獨擔心的,不過是兩人離了心,這份情,便不能夠像以往一樣純粹美好了。或許,離心的最初,不過是些微的不信任,不自信,到最後,卻可能會導致兩人分道揚鑣,老死不相往來,縱使念念從不曾忘,也沒辦法回到從前,重新開始。
卓一航刺練霓裳的那一刀,看似不過一刀。然而,刺入的是血肉之間,卻傷在一顆曾滿心隻喜歡對方的心上。傷心傷心,傷到何處,才是極致盡頭。她瞬間青絲成雪,絕情而去。他滿懷愧意,十年苦守雪山,守候那株優曇花的綻放。十年生死,縱使被他守候到了,她終歸是被傷透了心,前塵雖不遠,卻永遠無法追回。這段悲傷煽情的故事,隻源於不夠信任不夠堅定,而人世有太多的情侶,曾數十年濃情相依,卻被一瞬間的懷疑,毀於一旦,徒留斷壁殘垣,任天風水雨打,任人憑吊緬懷。
即使他們沒有故事裏那些決絕,悲傷到極致的麵孔,背後的惋惜和傷痛,卻息息而通。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一旦發芽,就極有可能將百年鑄成的大廈連根傾塌。傳奇中的丁玲和胡也頻,史書上記載是一對恩愛夫妻,然而他們,險些也無法避免離心之痛。人心難測,世事紛繁,他們攜手而來,風雨裏也能緊緊相握。然而,分離的原因,追根究底,往往不是始於外物摧殘,而是源於內心某些信念的動搖與頹敗。
後來,丁玲來到了延安,有人問她,你最懷念的是誰?她想了想,回答說,我最紀念的是也頻。然後,又添上一句,我最懷念的是雪峰。此時胡也頻,已經為革命獻出了生命,而後者,依舊尚在人世。她說的雪峰,就是後來著名詩人馮雪峰。正是這個來自溫潤江南的詩人,險些成為了丁玲夫妻離散的原因。
愛情如同人生,有千百種模樣。丁玲和胡也頻的愛情,有過一見鍾情的暴風驟雨,也有日久生情的細水長流。當他們在那幢小公寓裏,安靜生活著的時候,丁玲希望自己多一技之長,萌生了學習日語的念頭。經過熟人介紹,馮雪峰便出現在兩人麵前,專門教授丁玲日文。
這位博學多才的年輕人,出生於浙江義烏,畢業於浙江第一師範學校,由於他的才華也翻譯本領,在文壇上極有名氣。後來,亦是這位年輕人,將瞿秋白介紹給魯迅,促使兩位巨子相識,共同領導了左翼文學運動。而當時的丁玲,猶自不知,自己這位來自清朗南國的日文老師,在文學上的巨大成就。相見之後,兩人相談甚歡,興致勃勃地談論文學和革命。於是,本來是來教授日文的老師,忘記了自己的目的,本來學習日文的學生也忘記了自己的初衷。課程的計劃,幾乎被全然打斷。
世界上的男男女女,當真有第三種感情,這種感情,無關血緣之親,無關男女戀情風花雪月。這樣兩個男女之間,就存在這樣一種特殊的感情,或許在外人眼中看來,太過親近,太過令人費解,但當事的兩人,樂在其中,被彼此的談吐,氣質,深深吸引。這還不足以產生令人沉淪的愛情,卻同樣迷人心魄。
關於這段相識相知,後來,丁玲同一位外國友人提及馮雪峰,談到——他生得很醜,甚至比胡也頻還要窮,他是一個鄉下人的典型。但在我們眾多朋友中,我認為他是最有文學才華的,我們談了許多話,後來我發覺,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我自己看上的人。後來他離開了,我追著他也離開了,胡也頻也追了過來。丁玲向來是坦坦蕩蕩之人,對於過往,她甚少解釋和掩飾,說到後來,她幹脆坦然承認,自己確實是愛過馮雪峰的。
我一直以為,丁玲對馮雪峰的愛,並不像尋常的愛情,而是一種更類似於理想上的交融,新奇世界的追求。她已經是一個妻子,雖然還沒有孩子的束縛,卻已經擁有了一個家庭。或許是因為這時候她還太年輕,經曆了太多苦難,又過早就走進了婚姻的圍城,有時難免會想要逃脫,想要離開。她的丈夫雖然體貼溫柔,有時未免過於忙碌,沒有妥帖照顧好妻子的心理。就在這個時候,馮雪峰出現了,這個人,仿佛能給她羽翼,讓她自由飛翔,他帶來了一個新奇的世界,如同撒旦一般,充滿誘惑魅力,令她著迷。於是她毫無理由地沉溺進去,甚至不顧一切地就隨之而去了。
這樣的感情,不免畸形,我卻不忍心苛責。如果當她是一個孩子,一個想要抓住什麼而無能為力的孩子,一個柔弱多情卻敢於爭取勇於成就的孩子,我們還忍心苛責什麼。誰能保證,這漫長的一生,從不犯錯,從不走偏。有些人,甚至沒有承認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