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心湖瀲靜修國史
武周是唐史上一朵異常絢爛的花,在浩如煙海的史書中總能脫穎而出,那樣鮮亮的色彩,那樣奪目的光芒,就像一塊磁石牢牢地吸引著後世人的目光。
無論在哪一個國度,哪一個時代,國史總是有著莫大的重要性。它不僅是一個國家曆程的記述,更是統治國家的政權彪炳千秋的憑借。曆代統治者都希望自己的江山能夠固若金湯,萬古流傳。在國家政權穩固後,他們總會拿出一大部分財力、物力以及人力來修撰自己國家的曆史,將這一路的風風雨雨都記錄下來,讓後世人銘記這太平江山的來之不易,並培養起他們的敬仰與崇拜之情。
女皇當然也很重視修撰國史的問題。公元695年的一個早朝,她將這個問題提出來擺在了朝臣們的麵前。一心討好女皇的武承嗣、武三思兩兄弟急於表現,忙不迭地攬下了這個國家重任。
張易之、張昌宗一向深受女皇寵愛,看到武氏兄弟攬下了這麼重要的任務,自然也不甘落後。他們連忙向女皇請纓,自言願意與武承嗣、武三思兩人共擔此任。
這幾個都是女皇所喜歡的人,對於他們的請求,她欣然應允。但是女皇也很清楚這幾個人的能力,修撰國史這樣重要的事,憑他們四個人的能力是絕對無法完成的。想到此,女皇便將目光落在了禦史大夫李嶠的身上。
李嶠是唐代著名的大詩人,十五歲時就能將五經倒背如流,二十歲時進士及第。曾經與駱賓王、劉業光等交好,詩文與初唐四傑不相上下。這樣一個才華橫溢的人才,自然是修撰國史的首選。
這是一個光榮而神聖的職務,李嶠當仁不讓地承擔了下來。然而正直如他,卻不屑於與武承嗣等小人合作。隻是女皇旨意,他不得不從。深知修撰國史責任重大,李嶠也怕憑借自己的力量難當重任,便請求與正諫大夫朱敬則共同修撰。
朱敬則是女皇非常敬重的一位臣子,他直言不諱的進諫曾經給女皇提供了不少金玉之言。
女皇應允了李嶠的請求,但對於這支暫時組成的國史隊伍依然有些不放心。看到侍立於一旁的婉兒,她忽然眼睛一亮,便立即命婉兒也加入到這個隊伍中。
這讓婉兒受寵若驚,修撰國史是多麼神聖的職務啊,曆史上幾乎也沒有女子參與修撰的前例。雖然婉兒非常渴望得到這個職務,但聰明的她還是推脫了一下。
女皇的反應不出婉兒所料,依然慷慨而信任地讓她加入。婉兒壓抑著心中的喜悅,故作鎮定地應承下來。
那天以後,弘文館就成了婉兒每天必去之所。那些泛黃的史冊讓婉兒有一種莫名的親切,仿佛幾生幾世前,那些史書中的文字曾與自己有過親密的結合。一捆捆沉重的竹簡中,縛著多少光陰的故事,曆史的風雲終究沉澱成一篇篇冗雜的文字,多少榮辱悲歡都歸於風輕雲淡。
讀史書,那是婉兒最愜意的時刻。所有的流光幻影都岑寂如風,那些驚心動魄的故事讓她迷醉不已。
張昌宗、張易之兩個妖姬一樣的男人在這支修撰國史的隊伍中隻是掛了個名,他們幾乎好幾天才到弘文館中走一趟,然後捂著鼻子翻一翻落滿塵埃的書卷,誇張地咳嗽兩聲、打兩個噴嚏就一溜煙逃也似的衝出了弘文館。
這樣的情景時常會引得直爽的朱敬則哈哈大笑,然而笑者無心,聽者卻有意。張易之、張昌宗兩兄弟從此便記恨了他,以至於後來他們在女皇麵前進讒言,差一點害得他丟了性命。
婉兒總是淡然而篤定地翻閱著一冊冊史書,然後認真地做著記錄。各地所呈上來的地方史都被她一一歸類,然後整齊地碼好。女性所特有的細膩與認真,在這裏派上了重要用場。
那樣繁忙而充實的日子,讓婉兒做回了最真實的自己。在書山墨海中,她不必擔心權勢之爭,也不必苦費心計地研究權術,所有的心思都被灌注在文字裏,那種沉澱的美是無與倫比的。
終日的忙碌讓婉兒無心打理妝容,就連她最愛的梅花妝也無心去點。但黥刑所留下的屈辱的印記,卻不能不讓婉兒難過。她幹脆將額前的長發垂下來,用剪刀剪至眼睫,然後用燙熱的竹管將其燙至卷曲。
這樣一來,那些卷曲的發髻便剛好遮住了那道傷疤,額前烏黑卷曲的青絲將她顯得更加嫵媚動人了。
自古有雲“發之體膚,受之父母”,因此古人輕易不會剪頭發的。婉兒大膽的舉動引起了宮人的注意,這樣美麗嬌媚的發髻立即成了風靡一時的新發式,引得那些追求時尚的女子們爭相效仿。因為婉兒開創了這種發式的先河,人們便將這種發式稱為“上官髻”。
“上官髻”襯得婉兒更加嫵媚嬌柔,讓一同修撰國史的武三思不禁春心蕩漾。他對修撰國史並沒有多大興趣,隻是婉兒的所在著實吸引了他。雖然哥哥武承嗣很少去弘文館,但他還是堅持每天都去,風雨不誤。
他將婉兒奉若女神,不僅能想婉兒之所想,更能想婉兒之所未想。李嶠和朱敬則對婉兒一向敬重有加,但對武三思這個比奴才還有奴性的人卻是敬而遠之。但是他們不能得罪他,畢竟這是當朝皇帝的侄子。
武三思對婉兒百般討好,無非是希望她能在自己姑母麵前為自己美言幾句。而武三思得勢,對婉兒自然也有好處。兩個政治利益相同的人,在弘文館中便走得更近。那些朝夕共處的日子裏,這種畸形的感情在漸漸升溫。
於是朝野之中無人不知婉兒和武三思的醜聞。當這樣的傳聞傳到女皇耳朵裏,女皇卻隻是淡然一笑。她默許了婉兒和侄子的關係,這兩個人都是她所寵愛的,一個是自己朝堂之中的左膀右臂,一個是自己在後宮中的得力助手,她甚至覺得兩個人很般配。但是她不會允許武三思把婉兒娶回家,婉兒隻能是她一個人的,她不會讓婉兒離開自己。
人們交頭接耳地嘲諷著婉兒與武三思,嘲諷著這兩個女皇麵前的紅人。但這並不能影響兩個人日益高漲的地位與利益關係。婉兒深知,三思得勢,自己則得勢,三思失勢,自己也會受到牽連。更何況,能夠這樣鞍前馬後地對自己好的男人,又有幾人呢?不管他是為了什麼,畢竟,他在婉兒冰冷的心房上燃起了一個溫暖的火把,讓她感受到了久違的溫情。
2.《三教珠英》累佳人
宮廷裏日複一日的明爭暗鬥讓婉兒心生厭倦,然而權利的欲望卻始終在鞭笞著她一步步走上政治的風口浪尖。
朝臣對張氏兄弟越來越不滿,血腥的殺戮永遠無法覆蓋汙穢的事實,那些暗中誹謗的人就像野草一樣斬不淨,殺不絕。
婉兒看著這對毫無危機感甚至終日沉湎於吃喝玩樂中的兄弟,心中有無限的擔憂。她所擔憂的,倒不是張氏兄弟的前途,而是武周的國家大業。無論是朝中,還是地方,都已經暗暗地湧起了一股反張甚至要求女皇把皇位還給李唐的潮流。這樣的潮流如果得不到壓製,就會很快壯大起來,一旦讓他們成了氣候,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殺戮隻能一時地震懾人心,絕不會讓一個統治者永遠地立於不敗之地。唯有撫慰,唯有真正的政績,才能讓百姓心安。
張氏兄弟無德無才,隻憑著一張俊俏的臉卻被女皇寵愛備至,自然眾心難平。修撰國史的浩大工程絲毫沒有纏住他們的腳,起初時還偶爾到弘文館走一走,後來幹脆就把國史的事完全拋在了腦後。這兩個嬌媚的男人便大張旗鼓地在忙碌不堪的人們麵前無所事事,遊手好閑。
女皇越來越老了,對朝政的興趣在一點點變淡。無論是朝中大事,還是後宮瑣事,幾乎每一件都要經由婉兒之手來處理。她看著女皇在後宮與那些美少年們飲酒作樂,聽著朝內朝外此起彼伏的不滿之音,一種危機感油然而生。
為了掩人耳目,她建議女皇在後宮中組建一個文學集團,大家談詩論賦,這樣不僅能做一些真正有意義的事,還能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女皇對這個建議很感興趣。她向來對詩歌文學有著濃厚的興趣,若不是她當年的一首《如意娘》感動了高宗李治,又怎會有這一世的璀璨輝煌呢?
於是控鶴府(公元700更名為“奉宸府”)在公元698年應運而生。這是一個專門招攬文人學士,為女皇的武周帝國歌功頌德的機構。實際上,這個機構相當於女皇的另一個後宮,她的諸多男寵都在其中。除此外,還有一些輕薄文人,專為宮廷宴會作詞譜曲。張易之被女皇任命為控鶴監,為控鶴府之首。
控鶴府誕生後,自然就要承擔相應的職責。婉兒建議編撰一部集儒學、佛教和道教於一體的詩歌巨著,將武周帝國的大好江山以詩句的形式刻錄下來。在婉兒眼中,詩歌是一種包羅萬象的美,是一種生命的象征。無論是家國天下,還是芸芸眾生,都可入詩。
這是三個學派的精粹,婉兒為其命名《三教珠英》。
女皇讓張昌宗和張易之主編這部巨著,另外派了李嶠、張說、宋之問、崔湜等二十六個人協助編撰,上官婉兒亦在其列。
這本是婉兒為了幫女皇堵住眾人的嘴而做出的對策,卻不覺中又把自己陷在了勞碌之中。編撰國史的浩大工程剛剛完成,《三教珠英》就走進了她的生活。
這一次的編撰工程大多是在後宮進行的,女皇不舍得張氏兄弟去弘文館,幹脆在後宮為他們開設了一個辦公區。參與的編撰《三教珠英》的人被人們稱為“朱英學士”,二張也自然沾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