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在大旅館裏獨自住單間——這話聽起來極為人道,不是嗎?不過,請你相信我,他們沒有把我們這些“要人”塞到20個人擠在一起的寒冷的木棚裏,而是讓我們住在大旅館還算暖和的單間裏,這並不是什麼更加人道的待遇,而是更為陰險的手段。他們想從我們這裏獲得需要的“材料”,不是采用粗暴的拷打或者肉體的折磨,而是采用更加精致、更加險惡的酷刑,這是想得出來的最惡毒的酷刑——把一個人完全孤立起來。他們並沒有把我們怎麼樣——隻是把我們安置在完完全全的虛無之中,因為大家都知道,世界上沒有什麼東西能像虛無那樣對人的心靈產生這樣一種壓力,關進一間和外界嚴密隔絕的空房間裏,不是通過鞭笞和嚴寒從外部對我們施加壓力,而是從內部產生壓力,最後迫使我們開口。乍一看來,分給我的房間似乎並沒有什麼使人不舒服的地方:房裏有門,有床,有張小沙發,有個洗臉盆和一個帶柵格的窗戶。不過房門日夜都是鎖著的;桌上不得有書報,不得有鉛筆和紙張;窗外是一堵隔火的磚牆;我周圍和我身上全都空空如也。我所有的東西都被拿走了:表給拿走了,免得我知道時間;鉛筆拿走了,使我不能寫字;小刀拿走了,怕我切斷動脈;甚至像香煙這樣極小的慰藉也拒絕給我。除了看守,我從來沒有看見過任何一張人的臉,就是看守也不許同我說話,不許回答我的問題。我從來沒有聽見過任何人的聲音。從早晨到夜晚,從夜晚到黎明,我的眼睛、耳朵以及其他感觀都得不到絲毫滋養。我真的形影相吊,成天孤零零地、一籌莫展地守著我自己的身體以及四五件不會說話的東西,如桌子、床、窗戶、洗臉盆;我就像潛水球裏的潛水員一樣,置身於寂靜無聲的漆黑大海裏,甚至模糊地意識到,通向外界的救生纜索已經扯斷,再也不會被人從這無聲的深處拉回水麵了。我沒有什麼事情可做,沒有什麼可聽,沒有什麼可看。我身邊是一片虛無,一個沒有時間、沒有空間的虛無之境,處處如此,一直如此。你在房間裏踱來踱去,你的思想也跟這你走過來走過去,走過來走過去,一直不停。然而,即使看上去無實無形的思想,也需要一個支撐點,不然它們就開始毫無意義的圍著自己轉圈子,便是思想也忍受不了這空無一物的虛無之境。從早到晚你老是在期待著什麼,可是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就這樣等著等著,什麼也沒有發生。等啊等啊,想啊想啊,一直想到腦袋發痛。什麼也沒有發生。你仍然是獨自一人。獨自一人。獨自一人。
第65章 心靈的窒息與自救(3 /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