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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轉眼已是來年三月,我坐在惜魂殿房梁上,端詳手裏一塊綠檀木匾額,匾未上漆,紋理如流雲,單嵌了一圈烏木紋的邊,上題“乍雪空弦”四字。

第一眼看這匾沉靜空靈,沒有金字,沒有銀邊。第二眼才看出這匾上四個字有點不對勁。雖都是墨色的字,筆畫粗細也一致。卻看那“乍”字打頭,氣勢淋漓,筆走銀鉤,盡秀盡剛,鸞飄鳳泊。再往後看,怎麼這“雪空弦”三字看著這麼寒摻呢?字雖然不走形,但一看便知是小心翼翼,一筆一筆描出來的,少了先前那字的銳氣。

但這樣我已經很滿意了。唯獨“弦”字最後那個點略微顫了顫,想到這兒就覺得遺憾。

原是我自臘月便生出個念頭,要在惜魂殿辟一間房做我一人的單獨書房。師父原先不同意,但這自然是奈不了我何的。我開始實行一係列軟磨硬泡計劃,比如在師父每日上朝會的時候,戳戳他的袖子提醒一句:“師父我的書房。”再比如在我看好的房間門口等著,見師父來了就忽閃著大眼睛指指房間,輕聲說一句:“師父,我的書房。”每到這時候師兄就瞅著我笑話,於是我隻能還他一個白眼。

直到了一月份,有一日師兄不知是出於什麼,跟師父說了句:“惜魂殿房間幾十,怎的就辟不出間書房呢?看她那賊樣,給她一間罷了。”

我仔細觀察著師父神色,他瞥我一眼,笑笑說:“那就,給她收拾一間。”

後來,我又喜滋滋地跟師父要木頭做匾,磨蹭了好一會才得了一塊綠檀木,還有一點珍貴的烏木。

隻是我明知自己字寫的不好,就求著師兄給題字,就找一個晚上潛入他的書房,他正在看書。

他說:“按道理這書房應是我給你要下來的。你又要我題字,是不是要求太多了?”

“我……我什麼時候讓你給我要書房了。”

“好罷。那我明日就叫師父把你的書房收了,免得你這又長本事。”

“別啊別……師兄師兄算了,你看我這麼可憐,你們都有書房,我好不容易得了一間,你別跟我置氣。字我不要你題了,我我我……幹脆做張空匾掛上去好了。”

“那好,書房不收了,匾也別題字了,就弄塊空的吧。”

我急的汗都流出來了,好歹師兄讓了一步,免不了得寸進尺道:“師兄你看這……這……多不好呀。你寫個字要費多長時間啊。”轉轉眼珠子輕聲細語又說:“就……就一個字吧。好不好?師兄就一個字。”我比著手指看他。

師兄瞪我一眼,氣極反笑:“匾給我拿來。什麼字?”

我小心地捧著匾走上前去,放在他桌子上,用手指點道:“嗯……就在這兒吧。唉別,在這兒在這兒,寫一個‘乍’字,就那個什麼‘乍暖還寒’的乍。”

看師兄骨節分明的手指,提起一隻略粗的毛筆來,撇了墨,手腕一轉,一個“乍”字一氣嗬成,躍然匾上。我狠狠壓住要他把後三字也寫了的厚臉皮想法,端起匾額,仔細看著腳下的路回房裏去了。

之後我有意仿著師兄的筆跡,端端正正在那“乍”字後麵跟了“雪空弦”三個字,到了最後的“弦”,我心想終於要完成了,心裏恰好一激動,手恰好一抖,正恰好寫在最後那個點上。

自此以後我時常安慰自己說:“餘故你看這最後一字結束的多藝術啊,普天之下頭一份啊,獨特啊,有個性啊,沒什麼好擔心的啊。”結果卻更不爽,隻好換種口吻:“你別把眼光都放在最後一個字上,看第一個字寫的多霸氣。”我幾乎忽略了這個字不是我寫的這個事實,把師兄的功勞全拋在腦後了。幸虧他不知道。

此時此刻我翹著二郎腿兒倚著房梁,腳下就是我覬覦已久的那間房間,現在已經被布置好了。我心裏樂滋滋的抱穩了匾額,身子一挺,雙腳一勾,頭朝下腳朝上,露出光光的額頭,成倒掛金鉤式吊在梁上,伸手把匾額端端鑲在門框子上方,左看右看欣賞了一會兒,心裏就想,書房終於完工,是不是要慶祝慶祝呢?不注意間身子就晃了起來,兩隻腳勾穩了,左搖右晃,如瀑的黑發綴著白綾蕩來蕩去,步搖的聲音叮叮當當,我就晃得越發起勁。

“媽媽呀阿故你幹什麼呢!我還以為哪來的小鬼……”浣顏話未說完,突然疾步過來做伸手相扶姿勢。

原她這一聲來的太突然,我一下沒勾穩差點栽下去。虧得心急之下放出真氣,往上竄了一竄又竄到房梁上去了。

我翹著腳趴在房梁上道:“浣顏你能不能別大驚小怪的,華山布防嚴密哪來的小鬼。”

她大大咧咧打個哈哈,不做聲了。

自從那天師兄莫名其妙收了浣顏做徒弟並搬來惜魂殿,殿裏就沒清靜過。

開始我總覺得浣顏住在惜魂殿怪怪的,但也有那麼一件好事,就是從此我是她的長輩,她見麵得叫一聲“師叔”。

可直到那一天,她揉撚著黃衣衣角,露著雪亮的門牙嬌滴滴叫了聲:“小師叔。”我從此就覺得師兄這個徒弟收的太失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