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紅蟹走到床前,拿起衣服撫摸著袖口破了的地方繡好的白梅,心一陣陣收緊。赤妖在棲梧潭被鎖鏈鎖了千年,千年的苦痛折磨都是靠著之前和他一點一滴的回憶慢慢熬過來的。赤妖好不容易逃出來,沒了身體上的苦痛,可是她深愛的他卻忘記了他們之間的一切,精神上的苦痛比之前更甚。
可是,海藍……
小紅蟹一點點攥緊手中的衣服,良久,他朝箱子走去,再次展開兩幅畫,畫完完整整地打開,畫中人巧笑倩兮。小紅蟹食指驀地升騰起一簇火苗,他臉色蒼白,睫毛微顫,手卻一點點朝著畫伸過去,手上動作未停,臉色卻越來越白。
手落到畫上,火苗早已熄了。小紅蟹用柔軟的指肚慢慢摸索著畫中海藍的臉,心也柔軟起來。在確信自己是漓昭之後,他再也沒有好好思念過海藍,每次想起她,便忙忙地去做事,讓自己忘掉。仿佛自己幹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可是,在這之前,他明明堂堂正正地喜歡她了千年,雖然還沒有對海藍說明,但是在他心裏,他洞察了自己的心,他知道他是喜歡她的。這一點讓他歡喜。他沒有親人,沒有朋友,唯一的好友就是海藍。喜歡她,仿佛給他們之間的友誼再連上了一條線,讓他漂如浮萍的心紮了根。哪怕如風箏一般,隻是一根係著的脆弱的線,也讓他安心。
赤妖對他很好,非常好。可是,她對他越好,他越迷茫。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更不知道怎麼樣想才算是正確。她們在他心裏仿佛正一點點把他往懸崖上逼,他毫無招架之力,隻能一步步往後退。或許隻有跳崖才是個解脫。
他多麼希望千年以前赤妖和漓昭的故事隻是個故事,那場大戰也沒有發生,這些隻是虛構的,或者隻存在老嬤嬤的口中講給孩子們聽,而不是現實,更不要發生在他的身上。
窗外忽然傳來赤妖清亮的聲音:“昭哥,快看,我找到了誰?”
小紅蟹慢慢踱出屋子,陽光有些刺眼,他眯著眼睛隻模糊看到了一個黃衣女孩子。赤妖奔過來道:“她就是六腳蛇妖,從當年那場大戰存活下來的一個蛇娃娃。”
小紅蟹突然覺得陽光仿佛是一簇簇箭,鋒利的箭頭讓他無處藏身。
現實就是現實,不會變成故事。
三
海藍如今法力大增,施了個隱身決兒,繞過熟睡的傾墨,走出了水晶宮,朝著回家的反方向走去。她心中各種念頭紛繁雜亂,心下隱隱猜測著什麼卻又不敢確定。這種情景,卻不是第一次出現了。
兩千多年前,那時候她還很小,隻記得母親頭上的珠花,每天的日子除了吃喝睡,就是早上醒了在母親的幫助下修煉一會兒,幫助她快快成長。後來仙魔大戰爆發了,在她混沌的記憶裏,隻記得每日輾轉多個地方,母親也不再陪她修煉了。
接下來的記憶便是一片空白,直到有一天她醒來,發現自己一夜間長了兩百歲。她以為她在做夢,然而蚌殼上清楚的紋路確確實實增長了兩百年。有人告訴她,她的父母死了,死於兩百年前的那場戰役。雖然對她來說,那戰役明明上個月才發生。
隨後,她發現自己會跳舞了。而且舞蹈的動作紛繁複雜,精致到極點,如果不是受過特殊訓練,怕是難以學會。所有見過她舞蹈的仙神都讚不絕口,卻也眼神閃爍。
她很驚恐,萬千種想法紛至遝來,她甚至想,是不是因為自己才害死了她的母親。後來,奶奶說,去找龜嬤嬤吧。
龜嬤嬤是個愛講故事的老嬤嬤,孩子們最喜歡她,她也最喜歡孩子。或者說,她隻喜歡孩子。海藍小的時候也極喜歡來這邊聽故事,後來海藍長大成妖了,便被龜嬤嬤拒之門外了,就如拒絕一切長大的蝦、魚、龍、蟹……海藍感覺莫名其妙,打聽了半天,最後一隻老鮭魚癟著嘴告訴她,龜嬤嬤曾說,孩子是最單純的,那些成了妖、仙甚至魔或神的,沾染了太多令人不喜的氣息,見一次,便頭疼一次。可是龜嬤嬤又是海裏年紀最長,最明理的。有妖說,龜嬤嬤和合淵海一同降生。於是,那些走投無路感覺無可破解的妖們便把龜嬤嬤當成了指路明燈。龜嬤嬤也根據不同的情況,有選擇地見一見。
千年前的那一次拜訪還曆曆在目。
奶奶拉著她的手在龜嬤嬤的屋門口等。當時海藍還小,沒有多想,如今想來,奶奶身為一族之王也如此謙恭,可見龜嬤嬤在合淵海的聲名如何。那個時候,門口種滿了各種海草,卻因常年無人打理長得頗有點瘋狂。
龜嬤嬤的話,讓她安定下來,不再胡思亂想,不久她遇到了小紅蟹,一個真心喜歡她跳舞的妖,他的眼睛不會閃,裏麵盛滿了純真。這麼一過,便是許多年。今天,她又要來找龜嬤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