脂硯齋批道:“作者尚記金魁星之事乎?撫今思昔,腸斷心摧!”第十七回,寶玉閑遊,路遇賈政,躲之不及,隻得一旁站了。旁批說:“餘初看之,不覺怒焉。蓋作者形容餘幼年往事。”第二十回寫鶯兒和賈環因擲骰子爭執,因提到“前兒和寶二爺玩,他輸了,不但不急,還把餘錢分給小丫頭們了,”旁批曰:“倒卷簾法,實寫幼時往事,可傷!”第二十三回,寶玉被金釧拉住,問他,“寶二爺,我嘴上剛擦的香浸胭脂,你還吃不吃了?”旁批,“有是事,有是人,活像活現!”第二十五回,馬道婆向賈母說鬼話,這裏有一批:“一段無論無理、信口開河的混話,卻句句都是耳聞目睹,並非杜撰而有,作者與餘實實經過!”第二十八回,寶玉與人會飲,親自行令之處,甲戌本一旁批道是:“誰曾經過!歎歎!---西堂故事也!”同一處,庚辰本上脂批也說:“大海飲酒,西堂產九台靈芝日也!批書至此,寧不悲乎?”類似的脂批比比皆是,舉不勝舉。
脂硯齋動不動就說:“經過見過”,“餘三十年前目睹身親”,“非經曆過,如何寫得出?”“屈指三十五年矣!”言語之中,舊日往事猶曆曆在目,記憶猶新。
在脂硯齋的指點下,我們不難看出,《紅樓夢》之中的確有大量寫實之筆,但是不要忘了,作為文學作品,它不能是完全的自傳實錄,這裏麵還有將“真事隱去”之後的“假語村言”,例如“太虛幻境”、“雲山霧海”、“一僧一道”、“鬼卒判官”……曹雪芹“以幻作真,以真為幻。看書人亦要如是看為本!”這些故事既像生活本身那樣紛繁複雜,真實自然,又籠罩著一層真真假假,實實幻幻的神秘麵紗。同時這兩方麵又兩相映襯,疊映交融,它既要寫實,又別開生麵,另立新場,真假有無,交相輝映,著實稱得起“轉成新鮮”!
(二)草蛇灰線,伏脈千裏。伏筆的運用,曹雪芹不是首創,然而他卻是運用的最巧妙的一個!這也是魯迅先生對《紅樓夢》的藝術特色提出的一個重要的命題。我們打開《紅樓夢》,可謂回回有埋伏,處處有伏筆。第一回,《好了歌注》中的“陋室空堂,當年笏滿床;衰草枯楊,曾為歌舞場……”脂硯齋早已點處,這其實是榮國府大觀園的變遷,這裏的每一個埋伏預示的都是後麵的人物的命運,而這個伏線一直貫穿著全書。第十九回,寶玉到襲人家裏去,“襲人見總無可吃之物”拿給他,此處脂批說:“留於下部後數十回‘寒冬噎酸薺,雪夜圍破氈’等處對看”,據張愛玲提到的《續閱微草堂筆記》的記載,有一個《舊時真本石頭記》,這本書後來寫到,寶玉淪為了擊柝者之流,貧賤無比,生活困苦之至,恰合此處預設的伏線。第二十回,寫到“當日吃茶攆茜雪出去”一段,脂硯齋批道:“茜雪至獄神廟方呈正文。餘隻見有一次謄清時,獄神廟慰寶玉等五六稿”,第二十六回又批道,“獄神廟回內有茜雪紅玉一大段文字,惜迷失無稿!”脂硯齋反複強調獄神廟之事,可見其確乎為真!按照曹雪芹原來的設想,後麵數十回後,茜雪要到獄神廟看望、安慰寶玉,正好與此處的伏筆呼應起來。第三十一回,“因麒麟伏白首雙星”己卯本回後批說:“後數十回,若蘭在射圃中所佩之麒麟,正此麒麟也!提綱伏於此回中,所謂草蛇灰線在千裏之外!”這預示,若蘭和湘雲將要有一段“宿緣”,也未可知!第四十一回,劉姥姥二進榮國府,巧姐“看見板兒抱著一個佛手,便也要佛手”,此處脂批道:“小兒常情,遂成千裏伏線。”我們可以想象到第五回,那個冊子的畫上,那位紡線的村婦,極有可能就是嫁給了板兒的巧姐。第四十二回,劉姥姥給巧姐取名字時說,“或一時有不遂心的事,必然是遇難呈祥,逢凶化吉”,脂硯齋在此批道:“獄廟相逢之日,始知‘遇難呈祥,逢凶化吉’實伏線於千裏。
三、優美的語言藝術和傳神的詩詞歌賦
《紅樓夢》的語言簡潔純淨,洗練自然,準確精美,具有濃厚的生活氣息和強烈的感染力。紅樓詩詞更是一個美不勝收的藝術大觀園,這些都集中體現了曹雪芹作為語言大師的深厚造詣和高超的語言駕馭、運用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