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陵懷古》是說晴雯的。前兩句是寫歡樂宴遊生活的短暫。怡紅院“粉垣環護,綠柳周垂”,通往柳葉渚還有一條柳堤,正好用“隋堤”作比。寶玉、晴雯“相與共處者,僅五年八月有奇”,所以說“轉眼過”。晴雯的“冊子”中說她是“風流靈巧招人怨,壽夭多因誹謗生”。詩的後兩句所說亦即此意。
《桃葉渡懷古》是說賈迎春的。“衰草閑花映淺池”的景象七十九回中已經寫到:迎春被接出大觀園後,賈寶玉“天天到紫菱洲一帶地方徘徊瞻顧”,“看那岸上蓼花葦葉,池內的翠荇香菱也都搖搖落落,似有追憶故人之態”。寶玉感傷之餘口吟一詩,也是以“池塘一夜秋風冷,吹散芰荷紅玉影”起頭的。“桃枝桃葉”本是同根,恰好喻寶玉與迎春的兄穏關係。詩的後兩句是八十回之後的細節,無從揣測,後半部佚稿中是否會有寶玉空對迎春所遺之小照一類的情節,就不得而知了。
《青塚懷古》是說香菱的。這個因“釀成幹血之症”而“病入膏肓”的女子,她的“冊子”上所畫的“一方池沼,其中水涸泥幹”的圖景與本詩首句所寫相合。香菱永別故鄉親人,身世寂寞孤淒,這就是第二句所寓的意思。“漢家製度”的“漢”,在這裏是作“漢子”亦即“丈夫”解的。薛蟠為人橫暴,而獨怕“河東獅吼”,被悍婦夏金桂捏在手裏,由她說了算,這樣的家庭關係在古代社會尤其顯得“堪笑”。“呆霸王”是草包,是不成材的“樗櫟”,他連好壞也分不清,屈從金桂,虐待香萎,在作者看來真該永遠蒙羞。
《馬嵬懷古》是說秦可卿的。前兩句寫她“淫喪天香樓”,懸梁自盡。“漬汗光”三字狀縊者遺容,想象逼真。書中曾說她“生得嫋娜纖巧,行事又溫柔和平”,所以用“溫柔”二字。後兩句說的就是賈寶玉在她房中“神遊太虛境”事。所以庚辰本“衣衾”二字是對的,不應改作“衣裳”。
《蒲東寺懷古》是說金釧兒的。“身輕骨賤”之語不能認真看作嚴詞譴責,作者是推崇《西廂記》的,所以不會去貶紅娘。因為詩是擬寶琴所作並給大家傳閱的,倘不責備紅娘幾句則有失閨閣小姐身份。就是書中寫金釧兒,也還得說些王夫人“忽見金釧兒行此無恥之事,這是平生最恨的……”一類仿佛是衛道的話。“私掖偷攜”是說金釧兒與賈寶玉私下拉拉扯扯,二十三回、三十回中都曾有描寫。被稱為“寬仁慈厚”的王夫人雖然能一巴掌打得金釧兒“半邊臉火熱”,並逼她走上絕路,但這又怎能改變寶玉對她的親近態度呢?書中寫金釧兒與寶玉的關係是有隱筆的,這從四十三回“不了情暫撮土為香”中寶玉偷偷祭奠她時,見水仙庵洛神像而掉淚,並說洛神原是“曹子建的謊話”,“卻合我的心事”等描寫可以看出。
《梅花觀懷古》是說林黛玉的。杜麗娘受傳統禮教約束,婚姻不自由,抑鬱而死,在這一點上與林黛玉很像。小說中黛玉還常常有意無意地引用麗娘的唱詞,可見兩心是相通的。但“畫嬋娟”在這裏卻是脂評所謂的“畫中愛寵”的意思(參見《秋窗風雨夕》鑒賞),亦即成了“鏡中花”、“水中月”的意思,說賈寶玉的願望終於成了“畫餅”。黛玉不能像麗娘那樣死而複生,所以詩的第三句用否定語氣說不能“團圓”。黛玉死於何時,脂評雖無明文,但《葬花吟》中已經作過“讖語”:“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同時,春天又是寶黛曾經以為可以實現美好理想的時節,所謂“三月香巢初壘成”是也。
但後來“人去梁空巢已傾”,理想全破滅了。所以“團圓莫憶春香到”句還可能包含這些雙關意在。脂評還說後來瀟湘館“落葉蕭蕭,寒煙漠漠”,如果這是寶玉“對境悼顰兒”時所見的景象,那就恰好與詩的末句相符合了。
大觀園女兒們寫詩製謎,興致勃勃,有說有笑,十分熱鬧。可是誰想到就在這背後,作者已為她們繪下了一幅昏慘慘的圖畫,預示著這一家族無可挽回地走向沒落的命運。從《懷古絕句》中,我們可以很清楚地看出《紅樓夢》一書在寫法上不同於其他小說的特點。戚蓼生說它是“一聲也而兩歌,一手也而兩牘”,“注彼而寫此,目送而手揮”,“淫佚貞靜,悲戚歡愉,不啻雙管之齊下也”。這話是不錯的。了解這一特點,透過其表麵現象和“假語村言”,來看它的真意和實質。